南华阁,宋嬷嬷很早就准备了姜汤,好像生怕周意映出去一趟就有什么不适,颇为关心地询问楚楚。
楚楚被她拦住,只好复述了一路上的事情。
将将踏进闺房就是一顿头晕目眩,幸亏周意映手旁便是桌子,还能支撑着不让她倒下。
透过铜镜她才发现自己两颊泛红,摸着还有些滚烫。
简单地打发走了楚楚与宋嬷嬷,她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睛休息。意识好像升空,晃晃悠悠地随风飘荡,像无主之物只能在空荡荡的世间徘徊。
直到她来到了杨柳岸边,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是洛城。
远处被蒙着双眼的白衣女子被一位黑袍男子扶着,走在岸边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那是以前的她与柳凛风。
很奇怪的视角。
她飘在空中看着。
两人颇也闲情地散着步,时不时聊几句,她听得不认真,略过了好几句。
然后只见她停了下来,‘看’向柳凛风说,说不上遗憾还是庆幸:“她是喜欢你的。”
噢,她想起来了,是被柳凛风救的第二年,从七月口中得知那位与他情非泛泛的季凝,便和他谈论。
当初看不见,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柳凛风的表情从头到尾没变,倒让她有些怀疑当年的举动是否何当。
在柳凛风口中,季凝是他国人,他们曾有一段不算长久的往事。
与才子佳人的话本不同,两人之间始于利用,冷心冷情的两个人皆有所图,可相处下来却动了心,但身份相对注定无缘,最后也只能终于生情。
季凝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爱,可在柳凛风说的一点一滴中周意映却能感觉到满腔情意,于是她说出了季凝未能说出口的话。
可身旁的人却没了声响。
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也许她当时不该说,两人那么久都没戳破就是明白没有结果,可她现在做的无非是在他伤口上划道口子,徒留他默默忍受。
不过可惜的是直到死前她也未得见那样的佳人是何模样。
到最后她被叫醒了,脸上的红晕已然散去,已到午时,楚楚是来唤她去主院吃饭。
闭眼的时间看上去短暂却格外久,她已经很久没梦到关于柳凛风的事了。
午日的余晖还未褪,柳宴迟迟不回来,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转眼就凉了下来,饭桌上的气氛也不怎么好,没有柳宴从中缓解,两人皆无言。
幸亏早些时候因要出门,多吃了几块糕点,这时也不饿。
刚把饭菜撤下去换热乎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是姗姗来迟的柳宴。
周意映松了口气,迎了过去:“爹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摸了把女儿毛茸茸的头,柳宴才坐下,“和陛下商量了要事,恐怕这几日都要晚些回来,你们到时候不必等我,先吃就是。”
她问:“是何要事?”
柳宴扒了两口饭,才继续说:“南方的羌国与西方的楚国欲与我们交好,等过几天便派使臣过来交流一番。”
羌国?
听到柳宴提起,她不由捏了下手心,划过一丝恨意。她没忘记前世羌国是如何吞并鲁国,是如何将柳凛风的头颅割下,还有李蔚联合羌国皇子……
可笑的是李蔚居然背叛故国。
一旦厌恶一个人,他所做的所有事皆会变了样,周意映厌极了李蔚,自然会以最坏的样子看他。
她哑着声音勉强着,努力低着头,以免暴露出强烈的情绪,“那也不必麻烦爹爹吧。”
柳宴摇了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我国强盛,他们名义上的交流,恐怕也是打探的掩饰罢了,陛下刚处理完夏家,朝野也洗牌不少,其中暗潮汹涌自然不能让人看出。”
“原来如此,那爹爹也别太操劳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勉强吃着碗中白饭。
“还说我呢,听说你不舒服,可有请大夫瞧瞧?”
瞧见她有些苍白的面孔,柳宴担心地问道。
“定是宋嬷嬷说的,女儿并无大碍,可能先前吹了冷风,才导致头痛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面对柳宴的关心,她一向软声安抚,下意识撒娇。
“没事就行,来吃菜。”
将几块肉夹到她碗中,柳宴又转向柳凛风。
“景绪你也是,我之前就要说了,都瘦脱相了,多吃点,王府还能少了你什么不成。”
柳宴也夹了不少菜在柳凛风碗里,高高堆起,让柳凛风不知从哪里吃好。
周意映张开的嘴却因他说的话一顿,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将头低了下去,闷闷地吃着白米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在的日子,他少的东西那可就多了。
纵使有再多言语,她也只能在心中嘀咕,米饭被戳了一个小坑,只挑起那两三块颗米粒反反复复往口中送,平日好吃的膳食也味同嚼蜡。
饭后柳宴还有事,早早返回书房。
她在院中转着,瓦片的雪被清扫干净,只剩下土地还略微湿润,踩上去时,有些地方冻得发硬,有些地方松松软软。
突然,一道琴音传来。
有些疑惑,王府何人还能弹出这种乐声。
跟随着动听的琴音,她停在了颇为熟悉的院前。
七月还在清扫枯叶,见到她刚想张嘴,就被无情地捂住。
香炉中青烟缭绕,柳凛风坐在此弹着古琴,指尖跳动的乐声诉说着他的内心,莫名感到一丝悲凉。
竟不知兰陵院何时有了七弦琴。
琴音婉转,不似初学者,从前只知他琴棋书画占三分,没想到是皆精通。
一分神,就想到了学琴棋书画的时候,是很痛苦的记忆。幼时没人强迫,少时霸道惯了也不成用到,直到遇见李蔚,她放弃了舞刀弄枪,放弃了父亲教她的简单武功,放弃了好友为她寻得银枪。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要为他变得更好的,善于琴棋书画大概就成了才女,可她这辈子和这两个字不相关。
他喜琴音,她便派人找寻天下名师来教自己,用着上好的瑶琴,有些大师性格古怪,对待琴艺也格外苛刻,细皮嫩肉的她学琴吃了不少苦头,直到细嫩的手指练出老茧,才终于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一曲凤求凰,诉说着内心的欢喜。
但真学会了,也没多少开心,只当是沉重的包裹卸下。
可惜弹的次数不多,她并不喜欢弹琴,端着一丝不苟的姿态,不能出一丝差错,这与她作风不符。
那时李蔚知道后先是惊讶,后是心疼,心疼那双纤纤玉手不复存在,她那时居然听不出来,当真被蒙蔽了双眼。
琴音随着她回忆结束而停止,七月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着迷而不自知的她,院中墙角这次不是杂草丛生,而是长出来一片绿色,在光秃秃的泥土处颇有生机。
柳凛风也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前,客气又疏离,“不知郡主的到来,有失远迎。”
语气,变回去了。
周意映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先前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对比之下,自然会有些落差。
“先前之事……”
柳凛风率先说道:“是我越逾了。”
言语间颇为冷淡。
引得她垂眸反驳,“并非如此。”
捂住不安的心,她想到那还不清的恩情,才开始说:“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也不会察言观色,一时口不择言让你伤了心。”
那时的她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了他的心,现在回想起来那句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索性柳凛风并不在意,或许只要她开口了,就已经结束了,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意,只是想到那怀念的眼神,他便问起另一件事:“郡主,我只想问一事。”
“什么?”周意映心中疑惑不停,不知眼前人要问何事。
“在你心中,柳凛风是谁?”
伸出的掌心是那晚给他买的平安锁,他克制着自己不然一丝情绪泄露,可之前的琴声早就表达了一切。
周意映愕然,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她并没想到柳凛风会问这种奇怪的事,但却下意识反应过来是为何。
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寻找前世的身影,好像有一点相似便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她浑然忘却,今生的柳凛风没有那段记忆,他有着自己的思想。
反应过来的她笑了,眼神真挚且诚恳,“站在我面前的便是。”
“郡主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郡主的眼睛分明在说不是。”柳凛风退后,握紧手心的平安锁。
他有自己的自尊,他可以弥补长公主之事,但她不能把他当成别人,也不能接受她是为了别人才对他这般。
周意映尝试缓解:“我天生眼神不好。”
“呵,郡主,我不是傻子。”
轻笑过后,便是无穷的悲哀,也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柳凛风想将东西还回去。
“可柳凛风便是柳凛风,站在我面前,同我说着话,还在与我赌气。”周意映不接,将他脸颊捧到面前,语气轻柔,“你从来不是他人的替代品。”
最后加重一句,“从未有过。”
这个动作是她学柳凛风安慰时做的举动,很无理,相近时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肌理,以及那小小绒毛。
柳凛风: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我就这么像吗?
周意映:是你啊,我都说了是你!
鸡同鸭讲,建议能动手就不要动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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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