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到最后也没太难看,一是因为荣巽说话了,他主动承担了一切,告知太宣帝不过是他昏酒之后的意外,并不存在什么凶手。二是周安言的脸毁了,太宣帝砸的力气很大,锋利的砚台角将她的脸划了长长一道,从眼角延伸的颌下,即使治疗及时也不免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周安言头一次没哭没闹,安静地休养在西宁宫。太宣帝知道后默默良久,随后西宁宫多了许多药物与珍宝,但周安言闭门不出,那些流言蜚语也没传出去,旁人只知一向闹腾的三公主终于停止了胡来。
自入秋后,贵妃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况且又闻此噩耗,更加一蹶不振,西宁宫飘荡的药气隔老远都能闻到,真真到了时日无多的时候了。
夏家略有耳闻,惶惶不安,但涉及后宫,夏相也无法触及,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女儿最后的消息。
也自金龙殿那日之后,周意映也没再入宫了,与太宣帝交谈的话,她也没告诉任何一个人,柳墨梅倒还是同以往一样时常念叨着她,但都被她写信打岔过去了。
毕竟涉及一双儿女,柳宴到底是知道了她闯入金龙殿认罪之事,他没有斥责于她,也没有责罚柳凛风,只是限制了两人出行。
柳凛风还好,脱离了罪名,他还是太子伴读,还可以出门。
她就不一样了,拘在一方天地里无聊至极,连个谈天说地的人都没有。
刚好碰上沈老爷回京,沈倩也送来了拜帖,于是周意映终于内心的不快终于有吐槽的地方,连忙差楚楚准备好迎接好姐妹的到来。
沈倩一如既往,给她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各地的奇趣玩意,还同她诉说一路上经历的事。
不知想到什么,沈倩又道:“听说金山寺来了位高僧,要讲道三日,意映可要同我一起去观摩?”
金山寺是鲁国颇有盛名的寺庙,离皇城不远,在郊外几百里的高山上。方丈德高望重,连皇室都给几分面子,周意映自是知道,也不仅仅是知道,她手腕间的佛珠便是柳宴从那里求的。
还有上辈子遇见李蔚后,她去求了一次姻缘。
春日正盛,桃花铺满路,她在姻缘树下,怀揣着少女心事,寺签落地的时候,解签的和尚告诉她,她所求的是天定姻缘,非死不可磨灭。
她那是很高兴,转头就去求了爹爹。
那和尚真是诓骗她,哪有这样的天定姻缘,吸着她的血,害了她一辈子,那根签早就随着时间消失在逃亡的路上了,幸亏丢了,不然她非要去找那和尚理论不可。
“意映,意映,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从回忆里抽身,对上沈倩的疑问的眼神,她问:“什么?”
“我说要不趁着这次机会去金山寺拜拜,我可听说了你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去去晦,总归是好的。”
她应了,只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幸好,柳宴也同意了。
沈倩的行动倒是十分迅速。
翌日,她们便乘坐马车离城,金山寺香火旺盛,上山时已经有很多人在烧香拜佛,人群中那位高僧很明显。
一袭白金色袈裟,较为年轻的柔美外表引得不少人频频回首。昔年他国有一佛子,高洁无双,佛法妙绝,宛如佛陀在世,生得是一个唇红齿白,俊美万分,一场祈福法事,引得万人空巷,想必也是这般。
沈倩见了那高僧就移不开眼睛了,傻愣愣地凑了过去,周意映见拉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她先来大殿上了一柱香,闭眼许了个平安喜乐的愿便磕了头,起来时,方丈还在一旁站在,她也顺势谈论一番。
金山寺很大,她也逛得也有些累了,只是找不到沈倩了,就半柱香的功夫,混在热闹的人群中她也看不见了。
高山之山,风景优美,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她一回头就见到备受推崇的高僧在一旁瞭望远处。
先前隔得有些远,加上人多,她没发觉,现在近些倒觉得有些眼熟,不自觉了一句:“我见过你吗?”
高僧并没有对她突然的问题表示惊愕,“施主一生见过之人不计其数,又何必多记贫僧一个呢。”
她抚了抚手腕的佛珠,又问:“那我有惑不解,大师可否替我解答?”
高僧道:“施主请说。”
看着那棵不断落花的桃树,她视线逐渐涣散,轻声询问:“大师是得道高僧,可懂得前世因果?”
“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是大师学艺不精,根本不知道,还是只是糖筛我?”她开始有些咄咄逼人,带着来自上位者的语气质问。
“施主执着于仇恨,又怎么听得进去贫僧的佛语,施主的惑贫僧解不了,也不能解,过去、未来,皆要靠施主自己。”
靠自己,周意映不自觉落在一旁,桌上无人使用的签筒,这次会有不同吗?
她不再理会劝解的高僧,拿起签筒摇晃,无人能知那平静表面下的惊涛骇浪在想些什么。
发出交错的清脆响声让她思绪回到前世飘落的桃花夹杂着阳光太耀眼了,险些让她睁不开眼睛,也忘了签筒的寺签。
手中的签筒过了许久终于摇落一支竹签,落在地上发出响声,她低头拿起时瞳孔紧缩,只因那签上写的:上上签。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兜兜转转这支签又回到了她手里,她指尖捏得发白,垂眸盯着手中细长的寺签,可眼前却没浮现任何人的影子。
解签的小和尚还是当初那个,见她捏着寺签不放,问:“女施主可要解签?”
一模一样的场景和相同的人。
她想起前世的话,收回手,气恼道:“我不信你,你这和尚学艺不精,定会诓我。”
小和尚被这话呛得脸色通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她们这里人不算多,他也就不再多言,闷头摆弄着寺签。
高僧问:“施主可要解签?”
迟疑片刻,她递了过去:“何解?”
寺签让高僧有一种瞬的呆愣,随后笑道:“凤凰于飞,非梧桐不得歇,天赐良缘,跨越生死之间,施主与良人皆会翱翔九天,只是施主莫要执着于眼前的迷雾。”
她盯着那支签,道:“大师是要我放下吗?”
高僧摇头:“非也,大梦一场,施主又何必当真。”
将签还予周意映,高僧已然远去,就像她们的谈话也是一场梦,可梦里梦外,孰真孰假?
遇见周安言是意料之外的事,许久不见,她成长了不少,戴着轻薄的面纱,在殿前朝着佛祖跪拜,随后起身与方丈交谈。
言语间,她也明白了今日为何能遇到。贵妃多病,周安言替母求符,以表孝心,隔着面纱看不清脸上的虔诚,但动作不似作假。
“意映,我们回去吧。”
听到沈倩的呼喊,不止她一人转身,周安言也扭头看去,视线瞥及两人时有些激动,简单向方丈道别,拦住她们两人的去路。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戴着面纱,再加上沈倩并没有见过周安言几次,也就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是她避之不及的三公主,还好言询问。
周安言没理沈倩的问话,把视线移向了周意映,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让她怎么也避不开。
她只能暗自叹气,和沈倩说道:“你先下去等我吧,这是我认识的人,我们有些话要单独说。”
沈倩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先行下山。
瞧见沈倩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周安言这才伸手递来一张黄符,示意她收下。
看着这张随风而动的符,周意映问:“这是给我的?”
周安言别扭地撇头,闷声答:“先前的谢礼。”
不用多说周意映也知道是什么,可她那时算不上帮忙,也不过是被吓懵的一份子,若不是触及那张一样绝望的神色,她大概不会有所动作。
况且她并不是圣人,无法原谅周安言的所作所为。
她没收,摇了摇头,“我已经求过符了。”
周安言皱了皱眉头,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她,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周意映并没有回答,她并不想在寺庙前理论谁是谁非,更何况大概率是说不通的,与其在这恼了佛祖,还不如她先走一步。
想法是美好的,但周安言不按套路出牌。
下山的路道狭窄,两人并肩而行只算得上勉勉强强,周安言见她要下去,随即挽住她的右臂,贴得极紧。以两人的关系来说,好像太过亲近了,只是周安言挽了就不再看她,低着脑袋看着脚下的石梯。
见抽不出来,周意映暗叹晦气,也只好随她去了。
走到一半时,她瞧见不对劲。
逆流而行的来者慌慌张张,左看右瞧的,视线扫到她身旁的周安言时,才挤开挡路的人群小跑过来,额头的汗珠密布,还喘着粗气,想必是跑了一阵子,就是不知是有何事。
这么明显的行为周意映看见了,周安言自然也看见了,她此刻心情颇好,也没计较来人的不合规矩。
“慌慌张张找本,我干什么,可是娘亲还有什么吩咐?”
来人是西宁宫的小太监,畏畏缩缩地看着周安言,哭丧着脸说道:“公主,贵妃……去了。”
‘哐当’一声,周意映看见面前的少女面色惨白,原本洋溢着幸福的眼睛黯淡下来,挽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她垂落袖间的手,以那精心修剪的指甲,若力气再重上几分她那只手怕是要破皮流血了。
她半边身子沉得厉害,像是承受了身旁人的全部重量,透过薄薄面纱,也瞧见了毫无血色的脸。有些事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得到了什么却要失去什么,周意映甚至怀疑贵妃是早知道撑不过今天,却不想让女儿看见她奄奄一息的面容,才让她来寺庙祈福。
“狗奴才!我娘昨天还好好的你今天咒她是不是不安好心!你这个坏心肠的奴才,胡言乱语,我要砍了你脑袋!滚啊!”
拉住周安言想要动手的手臂,周意映率先走了下去了,随着惯性周安言就这样被她带了下去,山路崎岖不平,没有人搀扶会有些困难,但她步伐平稳,如履平地。
“我们,我们去见母妃,你带我去见母妃”
虽被拦住,但周安言还怀揣着那一点希望,对着还没给她一个好脸色的周意映说,眼中的恐慌与绝望交错,话是这样说,但她自己也明白,一个小太监根本没胆子撒这样的谎,那只可能是真的。
于是,周意映打破了最后一点希望,瞧着面前只有15岁的少女,对于她来说死亡好像来得有些太早了,还没来得及去适应,就要体会痛彻心扉。
她道:“去不了,你已经错过了。”
也见不到贵妃最后一面,以太宣帝的速度,贵妃恐怕已经下葬了,而接下来就是清算夏氏。
(修了一下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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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