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厢房,周安言裹着被子看似乖巧地坐在榻上喝着热茶,眼珠不由自主地转向坐在桌旁的少女,少女不耐烦地敲着木桌,那张侧脸比她漂亮,她很不喜欢比她漂亮的人。
但她一不注意就被口中茶水呛到,忍不住咳嗽几声。
身后的咳嗽声让周意映分出多余的眼神瞥了过去,周安言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把脑袋缩了进去,颇有些害怕她的意味。
可她有什么好怕的?惯会装模作样,想演?她就陪她演呗,反正也想知道舅舅对夏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窗外雾蒙蒙的天色,周意映知道一时半会这雨也停不下来,看着捂着头不出来的周安言,想到了先前的场景。
京中突逢大雨,城外不少庄稼被毁坏,连房屋也有不少成为废墟,太宣帝大怒,迁怒于都水监。
被噩梦吓到的周意映不想再呆着王府,便出来散心,对于城外这样的凄惨之状也不由感到惋惜与可怜。
马车行驶过熟悉的地方时,她凭白无故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感情。
梧桐树下梧桐亭,梧桐叶纷飞,相邻揽月湖,与一片竹林相对,景色宜人。
关于梧桐亭还有个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凤一凰停留至此互诉衷肠,从那之后若是有情人到此赏景便会听到婉转的凤鸣音。
她和李蔚便是在此遇见的。
那年梧桐亭的雨下得好大,带着薄雾,近看宛若云上天宫,远些就更看不清了。
她独自观景,心中却因父亲城南王稍许责备的言语而郁闷。
骑着白马而来的少年郎气若游丝,白裳染红,浑身是血。
这本与她无关,世上这样的人多着去了,她不可能都救,况且她没生得菩萨心肠,可对上那双眼睛她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夜色如墨的晚间,清风霁月的公子跪在她面前,面容如玉,微颤的身体摇摇欲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她呢?都是将死之人,眼中为何会有那点点火焰,为何她会觉得熠熠生辉?
周意映不懂,没人教她,也没人告诉她,所以她自己试图弄懂,于是理所当然地救了他,也没在乎这是不是针对她的一个局。
苏醒的李蔚虚弱地躺着床上,对于她的疑惑只是笑着答:因为家中老母与年幼的妹妹,家中就他一个顶梁柱他不可以就这样死去,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总有一天他会报答她。
想攀上她的有心人太多了,她只当是空话,但多年后他的确报答了。
报答好啊,报答着报答着,他就谋反了,舅舅被逼死、姑姑也死在了她眼前,家国也散了,她也沦落街头变为求生的乞丐,怎么会有人是这样报答?
这问题李蔚永远不会回答她,而她也永远不会问出来,但可以明白的是,她对李蔚只剩下满腔恨意,那年梧桐亭,从一开始就错了。
突如其来的雨滴落在马车上,敲打着木窗,‘点点滴滴’响着,别有一番风味,像极了民间童谣,她把头顺势靠去,贴近窗处好像能感觉到雨水砸落的场景。
她突然喊出了声。
“停车。”
待马车停稳,自顾自地下了马车,侍卫立刻撑起油纸伞,将她团团围住,不让雨水打湿她分毫。
“郡主?”车夫也有些不明所以。
她一把抢过伞,道:“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回去吧。”
可刚说完面前的一群人就跪了下来。
“郡主不可,您若受到危险属下万死不辞。”
周意映知道他们是怕出意外,王府侍卫都是城南王的私兵,对她极好,可她任性惯了,于是她冷着脸说:“我才是主子。”
说完她就跑开,也不管身后的侍卫们是如何。
自认为甩开多余护卫的周意映撑着油纸伞在雨中慢悠悠走着,走回城内时底下的衣角和绣鞋上满是泥泞,但她毫不在乎,听着雨声她心也静了不少。
路过街角时,突然瞥见一人。
大雨倾盆的街道几乎没人,那檐下躲雨的少女格外显眼,熟悉的脸庞,宫中宫女统一的衣裳,还有瑟瑟发抖的狼狈的样子。
周意映并不知道宫中深严她是如何跑出来的,只知道两人在此相遇怕不是个大麻烦,举起的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风将她的裙摆连同雨水吹到一侧,害的不少雨珠打在了她脸上。
她当作没看见,准备离去。
“周意映,你没看见我吗!”
不出意外,就像少女在她眼里那样显眼,少女也看见了街边唯一带伞的她,大概是欣喜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大家都亏欠她似的。
可周意映不欠她,在风雨中连头也没回,冷冰冰地吐出:“没看见。”
“你!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不许丢下我!”
刺耳的声音让周意映加快步伐。
看着远去的背影周安言咬了咬牙,离开挡雨的屋檐,迎着大雨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后面,口中还不停谩骂着,雨水打湿了她衣服,还让她险些睁不开眼睛,腿上的疼痛和心里的难受夹杂在一起,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终于忍不住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回来,你不可以这样对待我,不可以。”
少女倒在雨水里,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好生可怜。她停在不远处,大概知道她不会理会了,哭得很大声,渴望唤起她的一丝怜悯之情,大概是被人听见了就会来凑热闹的那种。
周意映没怎么见过周安言哭,那人日去西宁殿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她知道周安言不是因为她不理会才哭,是知道如果她不帮就彻底没机会了。
原来嚣张跋扈的小公主不是没有心计,只是无处可用而已,现在有机会了就用在她身上了。
看着榻上像缩头乌龟的一小团,周意映故意加重了几下脚步声,看似准备出去,“咳的这么精神看来没事了,那我走了?”。
“你等等!“本来静悄悄地龟缩的人放开被子,露出那颗发型凌乱,脸颊微红的头,“不许告诉父皇我出来了。”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这命令人的语气也没有丝毫改变,但周意映没有像以往一样呛声,她的头有点痛,大概是被周安言吵的,还有些嗤之以鼻,不是每个人都像眼前人一样嫌,“我又不是你。”
见她的手都放到门把手上了,周安言又急急开口:“等等。”
已经后悔和这位公主扯上关系的周意映叹了口气,转身看去,“你不想回去别拉着别人一起。”
可这位小公主显然没意识到她的嫌弃,跑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不可思议,“我都变得这么惨了,你还这样对我?”
面对这种不可理喻的质问她只是冷笑一声,“又不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周安言那双手冷的惊人,捂了这么久也没捂热,害她一哆嗦直接甩开了。
她这一甩显然是周安言没预料到的,眼睛立刻就瞪了过来,那双眼睛本来就大,最近又瘦了不少,脸颊两侧的肉都消减不少,这样一睁就像要脱落出来一样,还嘟着个小嘴,看起来颇为滑稽,“你干嘛!”
这副样子周意映都不想多看,怕伤眼睛,直接撇开头,“谁要握你那冷冰冰的手。”
反应过来是自己手太冷的小公主又回到软榻上,脸色还有些红,要是说之前是憋红的,那现在就是涨红的,但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那你说一下就可以了嘛,突然甩开吓我一跳。”
“就甩,你别忘了我可不是你娘,不会让着你。”
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周意映只是慢悠悠地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的痒意被压下去了点。
床榻上的某人在被子里跺了跺脚,又开始闹起来,“我是公主,我是君你是臣,你要听我的。”
“哪来的歪理,不受宠的公主和最受宠的郡主,你问问别人是谁听谁?”她接近讥讽地看着似乎还没明白处境的周安言。
“你才是歪理!本公主命令你……”
“本公主命令你~”
周意映直接打断她的话,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气得她直锤床榻,幸亏质量不错,不然塌了也是她遭殃。
“不许学我说话!”周安言朝她丢了一个枕头,被周意映熟练地躲来,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学,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着眼前气鼓鼓的脸,周意映停顿了一下,说不上故意刁难,只是觉得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比较好玩。
“呜呜呜,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啊,我都要嫁给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荣巽了,你还欺负我,父皇怎么喜欢你这种坏家伙。”
但周安言明显不经逗,那小嘴一撇又准备哭出来,看得她脑袋都大了,也不知道夏贵妃怎么受得了的。
于是,她恐吓道:“不许哭,再闹我把你送回去,告诉别人三公主因为不想成亲私自出宫,还有你现在应该还在禁足期吧,罪加一等,等着被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