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正的郡主殿下!”
辛澄伸出一只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睁开眼后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个幽暗的地牢,而是一间正常的屋子里。
她不知自己醒了没有,忍着头晕揉了揉眼睛。
“醒了?”
辛澄闻声看过去,这才发觉房间中的小桌旁,还坐着一个人,明明记得是一双饱含杀意的绝情眼,现在却满是精光笑意荡漾。
“你……”
“唤我十八就行,不必在意我的年岁。”十八将最后一个金元宝放在红布包裹中放好,又小心地系起来揣进怀中,这才收敛了神情,看向辛澄。
“好……”
“不好。”十八摇了摇头,“你晕了快一天,可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辛澄晃了晃脑袋,从晕眩中回神,“我和那个……郡主下废井,到了一处地牢,见到许多江湖中人被关,而你审问他们,又提到郡主,还把我……”
辛澄偏头回想,余光瞥见十八抽出一把匕首,在袖口反复擦拭。
没听到辛澄声音,十八抬头,笑了笑,“继续说啊。”
匕首反射出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目,想来是把见血封喉的好兵刃。
辛澄已然彻底清醒,笑着摆了摆手,“从青州赶到这实在太累了,居然自己莫名就睡着了,还净做噩梦,梦到些什么江湖帮派,血腥纷争,都是些没有的事,梦都是反的嘛。”
“哦哦哦。”十八满意地把匕首收起来,“上道。”
辛澄抚着胸口呼出口气。
“好了,郡主吩咐你醒了就去见她,走吧。”
“真的!我要去见郡主!”
十八目瞪口呆见辛澄极速换好了衣服,感叹道:“你真的……喜欢郡主啊。”
“你也知道了吗?”辛澄跟着十八走在王府的游廊,还是十分兴奋,“毕竟郡主拯救了我嘛。”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穿过中庭,后院和一大片花园,远远便望见一座三层楼阁建在一片亭台水榭之间。
十八带她来到阁楼前,“平时无事,郡主便在这处藏书阁,一楼存储各类文书,二楼专供郡主伏案观景,三楼是郡主自己的藏书,不要进去。现在你自己上去吧。”
辛澄见她从阁楼中拿出备好的包袱,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郡主派我外出办事,几日后见,对了,这个还你。”十八抽出一柄臂长短剑,交给辛澄。
果然便是辛澄自己的兵器,她惊喜道:“不是抵押给酒楼作饭钱了么,怎么拿回来了,是郡主让你去拿回来的吗?啊啊啊,郡主对我真好!”
十八插不上嘴也没空听她唠叨,几步便腾跃上了高墙,再就只有黑影闪了几瞬,便再也无踪无际。
“哇,好俊的轻功。”辛澄感叹,“不过比我还是差了点呢。”
辛澄笑着理了理衣裳,又理了理心情,踏进藏书阁。
进了藏书阁内部才发觉比外面看起来大了许多,宽敞明亮,一列列架阁井然有序,文卷典籍摆放在上面一尘不染,有几个王府婢仆席地而坐,或趁着天光或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捧着书本聚精会神在读。
辛澄自不去打扰他们,两阶并一步,径直上去二楼。
不过才爬了一半便差点累瘫在楼梯上,毕竟阁楼高大,爬楼也费力气些,踏上最后一阶时脑袋已经有些发晕了,还好迎面遇上了一阵微风。
风从二楼窗外送来,清凉宜人,辛澄感觉稍稍舒缓了些,褪下鞋子,走进二楼简约舒阔的大厅。
四面的门窗都打开着,阁楼外有湖面送清风,园林送花香,廊台上还有一道静坐的背影。
今日换上了藕荷色的宽袖襦裙,长发在发尾结成一束,辛澄未出声,她却似是有感觉,转头看了过来。
昨日的少女将鬓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舒雅大气,此刻刚刚观赏过天地山水的眉眼转而望向她,也尽是平和从容,却叫她身后的万水千山都失了颜色。
是她,真的是她一直心里念想的郡主殿下。
美得令人发晕。
不对,腿怎么有点发软?
不是,好像真的要晕了!
视野中景色突然天旋地转,辛澄不受控制地又倒了下去。
“你真是……”
* * *
待到辛澄意识回转,发现她躺在一张小榻上,还有方才的记忆,应该没过太久。
“我……怎么又晕了?”
“饿晕的。”
“啊?”
回应她的只能是郡主殿下,辛澄扶着脑袋向郡主走去。
郡主坐在案桌后,铺了纸正写些什么,瞥见辛澄歪歪扭扭走过来,停了笔,把纸折好。
“召府里大夫来看过,让你先休息,因你从昨日中午便未再进食,又突然劳累这才昏倒,既清醒了便先简单用些吃食。”郡主说着,抬头示意下首的案桌。
辛澄便看见侧边一张矮案上放着的瓷碗,里面是刚熬好的肉粥,这便飘了过去,“是专门做给我吃的么?郡主太贴心啦!”
“不过分内之事。”郡主语气淡然,见辛澄开始用粥便挪开视线,“辛姑娘既身负皇命,本郡主自当尽心照顾,倒是昨日我们互不知晓身份,生出许多误会,还望你……”
“吃完了,再来一碗!”说话间辛澄已经把碗底刮了个干净,或许真是饿了,她吃完实在意犹未尽,忍不住向郡主伸出碗去。
却见到郡主嘴唇动了动,但没听到发声。
辛澄讪讪地放下碗,“其实也不是很饿了,郡主你继续说。”
郡主却突然绽出了个笑,“旁边食盒里还有一桶。”
“哦!”
辛澄眼神发亮,果然揭开食盒有一只碗大的木桶,抬上桌子揭开木盖,浓厚的肉香,险些香晕了过去。
郡主心里对辛澄积了一堆话,但面上不显,整理了思绪回到正事上,“方才说到……对,我们各有职责,我不会为难姑娘,也希望姑娘莫要与我为难,至于昨日你见到的种种情形,我自有道理,当然你可以全盘向陛下上书,若陛下责问我自会陈情,但个中缘由只怕……”
郡主思量着各方利益利弊,说着说着却听到一声声勺子刮木桶的声音,她看过去,那人脸都埋在桶里,耳朵怕是已经被粥堵上了!
“嗯?”四周静了好一会,辛澄拔出脸来,瞧见郡主正盯着她。
辛澄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见底的木桶,舔了下唇,不确定问道:“我吃太多了?”
“你话太多了。”郡主脸色冷漠。
辛澄笑了,放下勺子,“我知道的,不过郡主和十八姐姐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我是陛下遣送给郡主的起居使,只是负责在上京期间服侍郡主而已,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的。”
郡主不言,盯着辛澄的眼睛打量她。
起居使名义上是陛下体恤诸侯来往京都与封地的不便,所以遣使照顾起居,偕同上京,但人人皆知,起居使跟在诸侯王身边记录一言一行,是为了监视和调查诸侯王是否怀有异心。
当今天子对诸侯格外防备,所以哪怕景王爷自请永留京都,不回封地,陛下还是往云州派了起居使来盯着他的女儿。
这些辛澄不会不知道,她这般说,肯定是另有所图。
郡主从辛澄的眼睛中看到了奸诈。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啦。”辛澄完全不知郡主对她的看法,笑眯眯的,眼睛弯了弯, “不如说我正是因为可以服侍郡主,才来当这个起居使的。”
郡主蹙眉,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我喜欢郡主嘛!”
“住口!”郡主呵斥道,“昨日互不相识说这些玩笑话也就罢了,今天还说这种浑话!”
辛澄瞪大了眼,“什么!我又没有说谎!”
还敢狡辩,“昨日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你……”辛澄跟着提高声音,一半便泄了力气,“你居然把我忘了……呜呜呜……”
辛澄抱着木桶哭了起来,郡主死盯着她,心道这就哭了?肯定是做戏!
“呜呜呜……你把我忘了……”
郡主皱眉,“我们本来就没见过。”
“谁说的!”辛澄提高了声音,“我们分明是生死之交!”
越发荒唐,郡主忍无可忍,“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辛澄吸了吸鼻子,把哭腔压下去,娓娓道来:“在、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冷夜……”
“说重点。”郡主打断。
“可这事说起来很是悲惨凄凉,总要营造些氛围……”
“那我不听了。”郡主作势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辛澄长话短说,“总之就是,我小时候历经一场火灾,是郡主把我救出来的。”
郡主脑中回想了下,并没有这件事。
辛澄见她一脸狐疑,轻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抓住衣襟向外扯了扯,转过去露出右肩和后背,说道:“这是当时火场留下的痕迹。”
郡主看到了,她的背后果然有一道斑驳的肉疤,确实是被火烧后的样子。
郡主默声,伸出手去帮她把衣服拉了上去。
辛澄理好衣襟回身,冲郡主笑了笑,“对吧,我没有说谎。”
“可……虽然……”郡主拧着眉,“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而且……就算我当真救过你,也和情爱无关,无须你现在对我说什么……什么喜欢。”
“确实和郡主无关。”
郡主不解。
“我说我喜欢郡主,但没让郡主一定要来喜欢我。”辛澄面色平静,“不如说,我明白郡主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你……”
辛澄垂眸微笑,“郡主只要是郡主就好了,我只要每天保持着喜欢郡主的心情就好了。”
“……”郡主一时无言。
不求回应但也不放弃的情爱,要怎么回应才好。
“对了,差点忘记,我给郡主带了礼物哦。”辛澄拍了下手,扫开了有些愁闷的情绪,这是她和郡主第一次——正式见面,那些细枝末节不重要,要留下好印象才行。
郡主也暂且先讲杂乱的思绪放在一边,看着辛澄从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大叠信件。
搜查辛澄包袱的时候先看到了她的印信,验明了身份,这些看起来有些私密的信件她便没有打开。
都涂得花花绿绿的,还剪裁了布片做成小衣裳,贴在信封上的人物画上,看起来是读私塾前的稚童才会做的事。
此刻辛澄捧着这一叠,放在她的案上。
“这是这些年来我记下的对郡主的思念之情,郡主看过之后一定能明白我的喜欢的份量。”辛澄渴求地望着郡主。
郡主默了一会,出于礼仪,到底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刚触到其中一封,便对上了辛澄炽热如火的眼神,赶忙缩了回来。
郡主清咳了下,唤道:“萝卜。”
辛澄被打断了,正要说话,门外进来了个侍女打扮的,回应了郡主。
郡主看了眼辛澄,吩咐道:“去把火盆拿来,烧些炭火。”
“郡主突然冷了?”辛澄关心道。
郡主不看她,“把这些信都烧了。”
“什么!”辛澄跳着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些信里可是承载了我这些年来对郡主的喜欢,满满的都是爱意,郡主你怎么能忍心?”
郡主一脸冷漠,又吩咐道:“多添些柴,火烧旺些!”
“不可以!”辛澄趴在桌上,护住那一堆信,“郡主你好狠的心!”
郡主挥手令萝卜退下了,说道:“我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辛澄仰头望着郡主,“补偿我?”
郡主抽出只笔抵在她的脑门上,“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