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管事领着府上所有下人,穿过月洞门和拐廊,来到院中,正巧听见明仪郡主这番话。
趁着站稳空隙,殷管事瞧了眼廊下二人,郡主潇洒言论,自家主子不动于衷,心里默叹一口气,情爱一事最是难以强求,轻咳两声,提醒二位主子。
陆简昭比明仪郡主高了个头,目光直错过郡主,看着台阶下,庭院里下人乌泱泱站了几排,眸底余光里,郡主明颜垂青,望向他的眸色里遮不住的情意,身前去路一经被挡。
府上下人若他猜得不错,亲王府公主府的眼线皆有,刚郡主眉目传情,所言真切,偏等着下人过来才论,怕不是想借用郡主自身,去让别府探子随后回禀,改日若有府上传郡主又被他拒,便是陆府八年前的那批下人中,确认有别府探子。
法子既巧又妙,不费一兵一卒,招来之,纵去之,可惜法子过满则溢,流不尽地是明仪郡主对他的情深似海。
其实郡主有言在先,他一直无动于衷即可,君子即便毫无成人之美,也不可缺德至让郡主涉险,南祈民风开放,也不能称之上上策。
此计哪里都不妥当。
檀允珩背对着下人淡淡轻笑,转过身后一副公事公办、不容置喙模样,故而让殷管家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他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是否真实听到了郡主心思。
殷管家朝二人作揖,禀明:“郡主,世子,府上的下人都在此,老奴按入府先后所分,前二后五。”
乌泱泱站满了院子。
长廊阴凉,檀允珩走下台阶后,隔着织锦衣料,树影金丝,光影斑驳,炎热无比。
她故意换了衣裳过来,不以司昭大人示人,为的就是这些探子出府回信时,抓不着她的把柄,她来陆府,不是一次两次的,在陆夫人过世后,便没再来过,八年前陆府更换的下人,于她而言,都是陌生面孔。
若着司昭官服过来,传出去,传到不怀善意的人耳中,会是陆府下人因陆简昭自身过失,致死,小司昭大人却因爱慕陆简昭,以小司昭大人身份,亲自上门,官压悠悠之口。
她长在都城风平浪静里,却清楚地知道她脚下踩着的土地上,暗涌波涛。
旁人就等着她和陆简昭的一己之差,大放厥词呢,她偏不如人愿。
檀允珩脚步缓慢,从殷管家身后的府上老人开始,缓慢走着,府上老人她都见过,有几个她甚至都能叫上来名字。
陆简昭倒是破天荒把视线聚在明仪郡主身上,不过他可不曾眷恋,只在想法子如何能不让明仪郡主对他所言的话,传出去。
至少他不能多欠人情。
人情倒欠,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一来一往,怎可斩断明仪郡主对他的心思。
须臾,他想到一个将火力引至自身的法子,看了眼正在看他的殷管家,殷管家立刻弯腰领会,往前上了台阶,他俯了俯身子在殷管家耳畔交代几句。
殷管家听到后,心中一惊,还是照做,转身朝着下人们,声音传遍整个和静院子,“府上小厮经仵作验,是他杀,两位主子身忙不在府中,府上自无须多人侍候,故八年前入府的下人全部遣散,每人除了工钱,按旧例,离府时各有二十两银子。”
至于其他的,陆简昭想,不用他说,散出府的下人自会散谣言。
祸水东引,明仪郡主那番话,不足挂齿。
殷管家就送了个白仵作的功夫,回来在府外,看到青词、白满守在门口处,接到二人话后,召起府中下人,到和静堂前的功夫,确实想不通,自家主子转了个性子,他听主子身边的青词说过,主子在战场上心细如发,杜绝一切微小的失误发生。
这会儿宁愿自己声誉受损,也不愿郡主名声因主子而再受焉。
殷管家倒不觉着会是早年郡主替主子承欢陆夫人身前,反而主子压根不反感郡主,只是不愿旁人强迫主子做事罢了。
也对,郡主冰雪聪颖,待人和善,深得民心,早年殷管家抱过五岁的郡主,五岁的女童正是活蹦乱跳,惹人喜爱的,他想要是他也有这么一个女儿便好,可惜他这一辈子,没能和喜欢的女子成婚,到今也是寡人一个,有惋叹却不可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选。
碍于檀允珩在新来的一批下人中慢走,无人敢交头接耳评判主子处事,甚至不敢交换眼神,垂首弓身,各怀心思。
檀允珩闻声望去,三阶而上,男子负手,廊下掩光,眉清目朗地郎君翩然而立,一袭绿意,恰有雨后明净清新之感,两道日光顺着檐下挂落投到郎君一上,树影婆娑,尘粒子明显雀跃,凡世世俗中,轩窗里儒生不得不担家中使命,一举考中,重任在肩。
不知为何,檀允珩每每盯看陆简昭,明知此人是意气风发的将军,却总想到儒生上去,难道陆简昭上辈子是个书生?
陆候和陆夫人都学富五车,有个八斗之学的儿子不足为奇,其实她不该把一个将军看作儒生,弱化此人,多有不敬意。
心中也说不上来,总有莫名思绪引着她,不得不想。
檀允珩强行让自己凝了神,不思索这个,转而接着在下人中缓缓走,陆简昭想祸引自身,就随他去,这个法子脱了旁人对她的口舌,把陆府置火上,也是好事一桩,于她她沉心追夫大有益,仔细想想,陆简昭总是不经意给她开后门。
陆府有后门吗?
檀允珩想了下,她也不知道,改明问问殷管家。
倏而,她左脚往前抬时,查觉到刚走过的下人正了正身子,收回左脚退了一步。
在她走进最后一排下人后,薄弱的血腥气充斥在她鼻息里,走近携着血腥气的下人后,她选了接着走,让人以为她没注意,引其放松警惕,她好再度倒回,不着痕迹地审问。
“你叫什么。”檀允珩目光扫视这位下人,是位女子,脸瘦如削,声音偏柔。
女子弯腰,恭敬道:“奴婢名,孙绥。”
彼时,陆简昭悄无声息走了下来,几步之路,被檀允珩侧目看到,待陆简昭走她身后时,故作谨慎一问。
陆府下人,她个外人插手不合适,人反正是找着了,分寸使然,就问了这么一句,剩下的,陆简昭会审问。
接着走过最后一排,回到廊下,殷管事先她一步,从和静堂里搬了交椅给她坐,甚至二进堂里,端了盏茶给她。
檀允珩吩咐殷管事把交椅往侧边挪了挪,她在别家不坐正廊前,挨着廊外美人椅坐着,素瓷茶盏被她暂置在美人椅上,,顺眼看去,陆简昭在下人堆里身姿高挑,出尘不染,白玉冠发,天高云影淡,少年将英姿。
檀允珩从来没在陆简昭身后过,比起陆简昭文雅清隽之貌,显然身后所得才是少年将军该有的英姿飒爽。
在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廊下,她嘴角染了浅浅笑意,接着端了茶盏在手中,看戏。
茶壁触手刚好,温温的,像是一早备好的茶。
满院簌簌,风轻摇,没搅动晒意,陆简昭就站在最后一排旁,问了孙绥几句话,结果孙绥从最后一排退出来,走到侧边,陆简昭身前,直直跪着。
陆简昭问的是“家中有谁?”
怪不得说心思缜密的将军呢,檀允珩头一次感觉到陆简昭真是个好搭档,话一点即透。
不问为何入府,而问家中有谁。
陆府小厮之死的确蹊跷,不止在她的绣球,还有刚从司昭府放出来的那位妇人,曾在去岁时,檀允珩刚接手司昭位,百姓的案子不计其数,一日三桩案子都算稀少的,月月无休,整年不落,转到今岁,百姓有了踏实,都没有陆简昭回来后的案子棘手。
像是串通好了,这头入狱,那头小厮被杀。
檀允珩抿了一口茶水在口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这茶气微极苦,她掀盖轻细一嗅,才闻出一种不同于茶的清香,散着淡淡类似于中药材的味道,茶水中没有茶叶,也没药材,她看不出也喝不出是什么,碍着身处别人府上,强撑着咽下去,身子一斜,就着美人椅把茶盏放好,接着瞧台下。
孙绥跪在地上,身子挺直,双手垂腹,理直气壮,她是陆府最低等的丫鬟,跟主子说话时,当跪,而不是做错事罚跪,主子的话,她如实答:
“家中尚有母亲。”多余不回。
陆简昭离孙绥五碎步距,不远,他负手挺拔,视线下扫,眼神淡漠,一旁的花架子上都是被狂风急雨霜打的蔫气,被热风一撩,回不了活气,花垂直掉在地上。
孙绥目视前方台阶,眼神坚定,又听侧前主子问:“家母叫什么?”地上的花被风卷着,跑到孙绥身旁,风很热,不少下人额前涔涔冒汗珠,只有她,前后阳光直射,原本灼肤的热,朦了衣衫下的薄汗,风来时,薄汗急退,身子不听她使唤地打了个寒颤。
大抵是伤风了,反正待会儿她就出府自由了,回家睡上两日,自己会好的。
孙绥依旧照实回:“家母孙萍。”
孙萍。
陆简昭听到了在正午不久,在街上辱骂君主的妇人名字。
郡主绣球被拾,不经意让和郡主熟络地孩童捡起,送还,看似无痕,实则漏洞百出,绣球如何精准地被孩童拾起,就说不通。
甚至郡主赠予他的绣球,未经他吩咐,如何能掉呢,定然是被动了手脚,孙萍出现在甜香街,动静太大,扰了街坊四邻,孩童一家住的离甜香街近焉,听着就知,郡主一定会出现,这是提前被算计好的。
目的明了,不愿让公主府和侯府有除公事以外的瓜葛,或者说,连公事都不愿让他和郡主好生相处,接二连三的公子登府衙门。
好一招连环计。
一边派人在陆府安插人手,另一边还能让他和郡主不得安生,不是一拨人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头在陆府趁着人都不注意,将男小厮杀害,他都佩服孙绥,一介女流,想要杀死正常未在休息的男子,难如登天。
女子不输男儿郎,身手应当不差,一刀留命,一刀致死,迷惑他人。
其实孙绥完全可以一刀毙命的,他信,陆简昭方才定晴瞧了眼地上跪直的孙绥,只看出气魄爽然,是个坚决的,怕人起疑,他不打算再问什么。
示意殷管家领着他们拿钱走人后,转身打算回廊下,眼尖地发现美人椅上静放着的茶盏,视线一挪,就看到旁边交椅上坐着的人。
明亮而纯净地眼神是檀允珩一直以来所示人的眸色,从未变过。
和静堂前的人有序散离,很快复了静然,郡主高高坐着,不知何事想的出神,视线并未注意到他。
陆简昭站得口干舌燥,刚好回和静堂饮茶,忽而想起美人椅上那盏茶,脚步神使鬼差地停在檀允珩身侧,问了个之前檀允珩问的问题。
“郡主,不尝尝吗?”
咦咦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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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