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
“九王姬你疯了吗!”孔章侯起身怒斥道:“你方才没听见那二王子是何种人?!他为平民侍宠尚且令人不齿,更别提日后可能成为我樊国,我樊国……”
“王姨。”君宁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对孔章侯道:“同意联姻二王子,或可解我国难。与多一个遭人耻笑的妻主相比,拯救一国,才是身为王姬的职责。”
“九王姬……”孔章侯似乎被噎住了,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审视着君宁。
“既然事已至此,那吾等不妨豪赌一场。”
“拿什么赌?”一直冷眼旁观的萧戬忽然开口道。她收起抱着双肘的手,靠着案台,身体前倾。“怎么赌?”
“如今将我国逼到此种境地的,说到底,还是粮草问题。所以,要想办法筹粮。”
无视了上将军的提问,君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说话时,她将脸稍稍偏向樊王。
提到国政,今天樊王依旧兴趣缺缺。听见爱女开口,樊王稍微振作了一点,道:
“王儿所言甚是。”
“王姬说得轻松,可那粮草究竟从何而来?”孔章侯平日的优雅已经快撑不住了,她没好气的冷笑道:“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既然两国即将结亲,那为何不请东溟助援?”君宁没在意孔章侯的尖刻,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吾日前翻阅古卷,记得千年前卞都之盟,吾北樊曾发誓镇守北疆,抵御外夷,而其余诸国也曾承诺会在需要时提供援助。而今北樊国难,北有蛮族侵扰,南有尧国虎视眈眈。天子域经过一年多前尧国围城,已经大伤元气,现在几乎沦为附属,自顾不暇。唯一有可能,也有能力提供粮草的,便只有物产丰饶的溟国了。”
“若说东溟……”孔章侯嗤笑道:“其国自视甚高,连天子域都不屑一顾,更加瞧不上我们这些每日和蛮夷厮杀的下邦。他们连嫁儿都只愿嫁个身败名裂的疯子,更别提要借我们粮草了。”
“若不愿借,买也可以。有了姻亲这层情面,想必东溟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王姬就小看东溟贵人对‘风雅’的执着了。黄金是俗物,溟国本身盛产珊瑚珍珠,也不缺这些财宝。你要说用钱买,她们倒反而觉得被侮辱了。再者……”孔章侯充满讽刺地道:“她们虽在军政无所建树,但各种和享受沾上边的却无所不用其极。边境一带温泉山脉东溟觊觎已久,溟王还指不定等我国疲弱,再来捞点好处。”
“我们的好处,却也未必那么好捞。”君宁摸着下巴。“吾国固然千年来谨守信义,与邻为善,镇守北疆,但总是要在对方同样为上善之邦时方可。不然,我们先试探一二,随之……再观后效?”
在座所有人同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
那在王座边的少女语气极温柔,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几乎连阳光都化了去。她坐得端正,像个教养极佳的贵女。然而经过先王昭禾时代的诸臣,都体会到与那时极为相似的战栗。
危险!
这个少女绝对在筹谋着什么极疯狂的计划。她笑得越无害,说明那个计划造成的结果越可怕。
压下心中的不安,孔章侯沉声道:“您虽为王姬,但尚未成年,此等军国大事,还是交由吾等老臣为好。”
“当然,这只是一点建议——给母王的。”君宁转头看向同样转头瞅着自己的樊王。“母王,儿臣想以吾樊国之名,答应与二王子联姻,并以姻亲的名义向东溟修书借粮,不知……可否?”
樊王的眼中已恢复清明,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定定瞅了君宁半晌。
最后从唇间挤出一个字:“善。”
满座寂然。
从议政开始,就如同隐形人般坐在席上的太女,垂下眼,静静呷了一口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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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儿,你且留一下。”
下朝后,君宁刚想跟上匆匆离席的太女,樊王突然拉住她的手。
君宁自然地收回目光,恭顺地掺着樊王手臂。
“好的,母王。”
人都散尽了,樊王歪在王座上,道:
“你那个叫无名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权衡了一下,君宁道:“他是外祖的门徒,二年前,外祖家被灭门后,就只有他和儿臣逃了出来。他……对儿臣是非常重要之人。”
“他是背叛你父亲的男人之子吧。”樊王开门见山地说。“孤这几月来一直觉得在哪听说过这名字。日前看见你父遗物,才突然想起来。”
君宁屈膝,慢慢跪在地上,感觉血液一凉到底。
樊王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如同站在云端执掌生杀的天神,冷淡,漠然。心脏似乎被攥住了,她一瞬间汗湿重衣。
深吸一口气,君宁仍旧低着头,一字字道:“母王,您可知儿臣到襄原之前,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攥紧了王座扶手,樊王阴着脸,没有说话。
“父门被灭,身负重伤,万里逃杀,好几次都觉得就要死了,也真的一脚踏入鬼门关。儿臣不知母族为何,也不知到底谁是亲,谁是敌。您知道,唯一陪在儿臣身边的,是何人吗?您知道今日能再见到儿臣,是因何缘故?”
定定瞅了她半晌,樊王忽然软下身子,重新靠到王座里。
方才利刃悬顶的气氛稍微和缓下来。
“你想娶他吗?”
君宁身体一僵。
“你可知,后宫不可干政?”
君宁闭上眼。“儿臣明白。”
“无名和萧戬那点阴私,孤不是毫无耳闻。短短数月就扑腾到隐翠殿侍卫长的身份,再加上萧戬近来致力推行的男子破格军制,你以为,孤看不出他的野心?”
似乎记起什么久远的回忆,樊王轻嗤一声。
“不过既然吾女喜欢,收了他也未尝不可。”
居于高高的王座之上,樊王漫不经心地道:“与孤不同,你没个有本事的好母王帮你堵住诸臣之口。以目前实力,你只能按规矩办事。而历代樊王后宫,能以微贱之身居于高位的,只有初侍,和影君。你父君母族为姬家,虽早已隐于江湖,但祖辈仍为贵族子,无名可借姬家之名入宫。左右你初侍娶得都是孤仇敌之子,到底是哪个,倒也没甚所谓。”
见君宁没有接话,樊王接着道:
“或者,也可让无名自断子孙,服下母子蛊再交予孤的影君操练数月,若能通过试炼,日后你登基,他便是你常伴身侧,比王后更加亲密,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影君。他在后宫会拥有相当大的权力,连王后贵君都要敬他三分。或许这条路,更适合那个‘无名’?断子绝孙……呵,孤倒也喜闻乐见。”
“儿臣,谢母王提点。”君宁垂着眼,指尖嵌于掌心,叩首道:“请容儿臣,告退。”
挥了挥手,樊王倦怠地说:“你且下去吧。孤也要回行宫,陪陪你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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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侍卫长无名来见我。”
一回隐翠殿,君宁就吩咐了她殿里的掌殿宫侍。等她成年有了自己的王姬府,就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人马。现在隐翠殿中的,除了樊王的人,就是东贵君送来的,她并没在他们身上花太多心思。
坐在长案后,君宁支着头微微出神。
无名进来时正看到这息于正座,久未相见的少女。自从成为王姬,她每天都很忙,很辛苦。面具般的笑容仿佛长在脸上,不论见到谁,都是谦和的,有礼的,举止温柔的王之女。
即使独自一人,她仍保持着贵族式的姿态,暗中窥探也无法捕捉她的心思。
他忽然感到好累,为她。
——看,无名,这就是你为她选的路。
“你来了?”不知何时,少女已经回过神。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年侍卫半晌,忽然道:“无名,我就快要纳初侍了。”
脸僵了一瞬,少年强自镇定地点点头:“我知道。”
“待我成年,就会有自己的影卫。若有朝一日我登基为王,那便是影君。”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少年音线兀然拔高,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动了动唇,君宁不自觉的双手交握。无名忽然意识到,她很紧张。
为什么?为什么紧张?
刚才的问题……她到底想说什么?
忽然天光骤开,无名一瞬间明白她想说却无法宣之于口的话。
——她是在问自己,要不要,进宫吗?
进宫?嫁给她?成为她众多君侍中的一个?
每天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无所事事,或者跟同样无所事事的男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互相陷害,慢慢地年华老去,就此度过余生?
成为一个女人的附属品,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毫无建树的,庸俗的……
他打了个寒战。
不过,不过!
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她那么累,几乎心力憔悴却仍然不得不强作笑颜,周旋于众人之间。他有多久都没见她真正笑过了?有多久都没再和他打打闹闹?
如果能在她身边,如果能给她个像隐宗一样,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第一次感到了爱情与梦想的不可兼得。他是无名,注定以野心和为食粮的男人,竟会在虚妄的爱情面前难以取舍。
不,不止难以取舍,他几乎要一败涂地了。
给无名会心一击!
后宫不可干政,这在本文是前提。女主并不反对男子做官或追求自己的生活事业,但不包括王的后宫。后宫擅权会带来很多隐患,包括外戚和党争等等,这在□□历史中可以预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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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舍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