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夜枭在树梢间发出一长一短的低泣。
“——二十三,又是一个。”
女孩望着幽深的树林默然低语。
无名顺着她的视线瞅了瞅——啥都没瞅到。不是他眼神不好,实在是这么大片林子,又没什么目的性,能发现啥才怪。
废人多作怪!
无名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像猫抓似的真是好奇得要死。从下午开始臭丫头就脸色越来越差,嘴里还神叨叨地念着什么。要不是看她步履如常,无名真以为她身上的那一箩筐的宿疾又犯了。
“无名。”
女孩突然停下脚步。
“干、干嘛?”
被吓了一跳,无名不知不觉摆出防备的姿势——这丫头今天总露出危险猛兽的气息,让他那根神经就一直没放松过。
“不走了,我们就在这扎营吧。”
“在这?”无名看了一圈,不敢置信地说,“这又不背风,又没水源,你脑袋是不是坏掉啦?”
“就在这。”
女孩一句也懒着和他啰嗦,就近在树林里找了块相对平整隐蔽的空地,把包袱放下。
“你去找些干柴和清水,我把营地收拾一下。”
我凭什么听你的……
少年动动唇,瞥了眼对方堪比锅底的脸色,终究没说什么。
哼,看在你今天刚刚离家,这么可怜的份上,大爷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不想承认是被对方黑色气息吓到的少年自我催眠着,嘟嘟囔囔地走进树林深处。待他走远,君宁立即离开营地又回到刚才的山路旁。
摸着树干上微微凹陷下去的印记,君宁沉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我隐宗门人的武功。”
仔细地在周围树上又找了一遍,她最后抬起头,望向有数人高的树干顶端。
隐藏在浓重夜幕中的乔木上,在一般人都会忽视的角度,有密密麻麻被轻功踏过的痕迹。
“——有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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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无名回来就看见营地的篝火已经燃起,君宁就着水囊在嚼干粮。
“该死,你不是让我去找柴火吗?你怎么先把火点上了!还有你怎么能先吃。”
“你太慢了。” 附赠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无名被噎了下,他发现今天君宁性格超恶劣的,若不是从早晨就一直在一起他真怀疑她壳子里被换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故意很大声地把柴火扔在她脚边,无名在火堆另一边气呼呼地坐下——嚼干粮。
干粮饼子是用粗麦和粟米做的,很难咬,吃在嘴里还有淡淡的涩口,总之味道差极了,但胜在便于储藏又很顶饱。
他咬了几下,感觉胃口全无,不由唾弃自己过了几年好日子舌头越发娇惯——明明吃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刚才只在近处转转,运气不好就没打到什么猎物。”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要向女孩解释这些,明明经常都恨不得她去死上一百遍——但今天,好吧,只有今天,看她这么可怜——离开家又只能啃这么难吃的饼子,就稍微,没错,只是稍微迁就她一下好了。
“……很满足了。”
“嗯?什么?”
刚刚胡思乱想走神的少年愣了愣,下意识问道。
“我是说,”女孩仍在慢慢嚼着饼子,她吃的很小心,就像手里拿的是什么难得的奇珍美味。“咱们离家在外,有食物吃我就很满足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真的很满足,女孩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那个笑容就像有钱人家糊窗户的细纱一样仿佛一捅就破,但无名却感到莫名熟悉。
——没错,曾经和阿父沿路乞讨,当偶尔讨到饼子吃时,他也是笑得这样满足的。
该死!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家伙懂得什么!
无名把涌到眼睛里的涩意逼回去。她凭什么一副好像很了解民间疾苦的样子!混蛋!
“要不是你这么没用的不会武功,我早就把你丢在这里去远远的地方打猎了!”他想了想,怕自己没说清,又加了句:“我是为了我以后的荣华富贵,可不是担心你!”
他感觉对面的人表情有一瞬间很古怪,好像是想笑又努力让自己不笑,还参杂着些无可奈何的脱力感——他刚刚难道有说什么怪东西吗?
“嗯,咳,我知道。”
终于摆正自己的表情,君宁把咬了小半块的饼子收起来,拍拍手,拿出装药油的小瓶。
“等会吃完了把鞋袜脱下来,我给你揉揉。”
“揉……”无名脸腾的一下红起来,虽然脸黑看不明显,但他的确感觉面皮**辣地一直烧到耳朵根。“你,你要干什么?!”
少年双手护胸,面对上辈子经典防色狼动作,配上台词,连君宁大脑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我要干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吗?!
“……就是给你擦药油。脚扭到要揉开,你自己弄不方便。”
忍住扶额的冲动,君宁将药油推到无名面前。
“当然,我尊重你的意愿。”
其实对面的女孩并不像个真正的孩子。无名不止一次地想着。
尤其是他们独处的时候,她经常会给他像大人对小儿一样——随他高兴就好,懒着和他计较——这样的感觉。
就像刚才,这哪是个十一岁的死丫头说的话!
狠狠咬了几口饼,无名就气闷着开始自己抹药油。虽然和以前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伤,但赶路时间长了,还真是该死的痛。
脚踝肿的像只馒头,这么放着不管明天就可以爬着下山了。他愤愤地将药油倒在脚上。
好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揉?
他原来一直是等它自己长好的啊!
一双小手将他的脚捧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那双手真白,指尖纤细,一看就没做过粗活,自己长满厚茧的大黑脚比起来真是丑毙了!
等等——
无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面女孩微微皱着眉,面色平静地帮他揉着脚踝。
她没有什么厌恶,或是嫌弃或是猥琐的表情——或许有一点点无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或许更像个慈母,或长姐的表情——如果他见过那种东西的话。
脚踝很疼,又**辣的,他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热起来。
真的很丑,自己的脚,和她的手放在一起简直像个最不好笑的笑话。
他抽回了脚。
“可以了。”少年背过身去。“剩下的我自己来。”
女孩应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待他马马虎虎地揉弄完就看见君宁抱膝坐在火堆旁,像是在守夜。
“今天我来守吧。你脚上有伤需要休息,如果有事我会叫你起来。”
“下半夜我守。”
无名也不和她啰嗦,看见女孩想了下点点头,就翻个身,用包袱里的大斗篷把自己一裹,睡在火堆边。
大约过了一刻钟,君宁往火里加了几根柴禾。对面的少年呼吸渐渐绵长,但看得出来他睡得很轻。
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瓶,君宁掩住口鼻,将粉末倒进火堆里。
一股近似于草木的芬芳从火堆里飘出来,不多时,少年发出轻轻的鼾声。
很好,这样睡上一天都没问题了。
挪开火堆,君宁将睡得像条尸体一样的少年拖到烤得暖烘烘的地面,撒上驱虫蛇的药粉,又用两个人的斗篷把他包得像只茧。
最后将厚厚的落叶盖在少年身上,如此一番折腾,当可暂保他安全。
“那么,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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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碧绝山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还没入山门,君宁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满地落英被践踏成泥,在夜色中,仿佛一条血河在山路间静静流淌。
女孩仰起头,看向半掩着的门扉。这一刻,她眼中水雾退去。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森冷明亮。
弯下腰,她摸了摸门槛上的花红,那里曾被人大量践踏,染上了如碾碎桃花般鲜艳的颜色。于是,转头避开正门,君宁朝着石碑走去。
“——非我门者,止于此碑。”
找到正对着“碑”字的凹孔,君宁拿出随身的匕首,插了进去。
不多时,她听见机关转动的卡卡声,石碑向侧面滑去,露出一条黑黢黢的密道。
其实若按常理,她本不必如此谨慎。从隐宗山门到山巅,一共大小几百种阵法,皆是凶险无比,没有入室弟子领路定是活不成的。否则千年来,隐宗也不会一直在碧绝山上安然无恙。
何况,宗门里还有她的外公。
但不知是因为空气中太过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不祥的死寂。或者是她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的直觉,她开启了只有君家嫡系才知道的密道。
外公曾对她说,此密道不为逃生,只为见证。
她抬步走了进去。入口在身后封闭,石碑转回,就像从来没被移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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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乱红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