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乱了棋盘,安陵云晟正待起身突然一顿,跌坐回去。
“君后,可是腿又痛了?”
大监赶紧跪下给他按摩小腿,安陵云晟自怀孕后经常腿抽筋得站不起来,他要捏好久才能缓解一二。
“不是……本宫腹部……”
安陵云晟死死皱着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明明下火似的天气他却手脚冰凉,疼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要招医官?”大监被吓得脸色煞白,却强迫自己镇定地询问主上。
“……不,本宫没事,许是跪坐久了。”安陵云晟伸出手,大监赶紧扶住,将他架了起来。安陵云晟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边艰难地往榻上挪。“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
“诺……”还是少年的大监眼里含了两泡泪,他虽不会忤逆主人,却仍努力将不安传递给对方。“君后,男子生产本就凶险,卞都历来更是凶险几分。王上每次派的请平安脉的医官都说王嗣个头长得太快,有累父体,此时您更是要小心为上啊!”
安陵云晟神色未动,他坐下来,大监连忙在他不堪重负的腰后垫了一只软垫。如今这座宫殿越来越安静,如同一步步迈入坟墓的垂死者,安陵云晟的双眼越来越亮,表情却越来越沉寂。每次看着这位主人大监都感觉心里发慌。
“阿铮。”男人启唇,叫了多年服侍在他身边之人的乳名,大监浑身一震,连忙屈膝跪在他面前。“阿铮,你可做过后悔之事?”
大监眨了眨眼。“回君后,并未。”
安陵云晟定定看着他,仿佛要分辨出那是真心还是假意。许久,他闭上眼,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真令人羡慕啊。”
大监跪在安陵云晟脚旁,一下下给他按摩着浮肿的腿。“奴侍只是从未有后悔的机会罢了。”
想到对方尚在幼年就国破家亡,还被父亲去势,辗转流落到卞都成了天子大监。此中种种从未让他自己选择,甚至连争一次命的机会都没有。安陵云晟罕见地竟不知如何开口。
“君后,奴侍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能服侍您平安诞下王嗣,再在这宫中给您解个闷,相伴到老。奴侍脑子笨,所能想到的选择,一辈子,也就是这一个了。”
安陵云晟略有不适地撇开眼,咳了一声。他摆摆手,大监识趣地站起身退到耳房。寂静的中宫内室里安陵云晟双眼怔愣地望着虚空许久,忽然他双目一顿,落在了那只古拙的黑檀木匣上。
“兄长。”
男人的视线黏连在木匣上,身子却一动未动,他黑沉的眸子敛了异光微微涣散,仿佛陷入悠远的回忆中。
“兄长,我是不能后悔的。”
突然他闷哼一声,脊梁因疼痛弯成了只虾子。他一手撑地,一手死死压着腹部,那里鼓起一个小包,仿佛急不可耐要来到世界的生命。
“别急,你的时间还有很多。”男人声音冷淡地低语,并未因腹中自己的骨血带上半点温情。“你看,你母王打下的江山,日后都是你的,是你的,是我安陵一脉的。她的子民,她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他双眼又落到被束之高阁的木匣上。“兄长,愚蠢的我是没有资格后悔的,这就是我保护安陵氏的方式。当年你决意离开我时,就该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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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国朝堂简直比过年的集市还热闹,大臣们唾沫横飞地申斥长王子晗的叛国之举,简直不将他碎尸万段不足以平民愤。新入朝的卞都老臣们抄着手煽风点火,就等着看滕王室的笑话。他们是男子当政,对未婚先孕倒没有诸侯国那么看重,不过能借此打击樊国王室重臣的脸面,何乐不为?
樊王自从收到上王子传来的国书就没有上朝,传闻是急怒攻心气得病了。惶惶中的大臣更加暴躁,仿佛不每日破口大骂王子就不能纾解心中的愤怒。
这已经是本月第二个大朝日了,在襄原一带的大臣能来的都挤到朝堂中露个脸。樊国官吏政务繁忙,往日大朝能来其中的一半就不错了。
“王上驾到——”
宫中传来寺人此起彼伏的唱和声,众臣精神一振,连忙深躬行礼。
“平身吧。”
女子的声音沉和平静,仿佛之前的怒极攻心都是假的。阶下大臣用余光扫过王的面色,她似乎消瘦了些,却仍然是庄重威严的她们的王,因局势动荡而惶然的心不知怎的就安定了下来。
“诸卿今日聚首,想必都是为了上王子上书和亲一事。”樊国年轻的王者目光扫过方才还险些大打出手的臣子,不急不缓地说道。“孤曾经答应过他,准其自行选择婚配,他若中意汗女亚娜,孤也尊重他的选择。”
下方之人嗡的一声正要抗议,君宁一摆手,做了噤声的动作。
“不过汗女亚娜身为质女竟敢玷污我樊国长王子,此事却不能这样算了。孤决意——”
大臣情不自禁地抬首,看着她们端坐王座的王。
“孤决意处死亚娜,即刻执行!”
“王!”
“王!”
众人惊呼出声,不知是想阻止还是该赞成。杀了亚娜的确可解心中怒气,但上王子的立场就……
“上王子滕晗如今已是达拉罕的少阏氏,与吾樊国再无干系。”年轻的樊王站起身,向后殿走去。“散朝吧。”
诸人寂静了好一会,随即又嗡嗡的议论起来。
“王、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向达拉罕宣战吗?”
“杀了亚娜,阏氏岂不是不会与我们合作了?”
“话说上王子到底去了达拉罕的哪里你可知道?”
“——我怎知道!”
身后一室喧嚣,君宁一身华服走在冗长幽深的宫廊里,不知何时一名黑衣男子来到她身边,轻轻托住了她的手。
“孤没事,荒玉。”
荒玉低着头,如同一个影子亦步亦趋地守在女人身旁,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个傻的啊。”
荒玉不大明白主上为什么这么说,但这并不重要,他只是默默地将主上不能对外人倾诉之事收到心里,直到带进坟墓。
“荒玉。”
荒玉精神一振,连忙应声。
“招范医正,孤有事相询。”
荒玉躬身应诺,辟光的气息随即取代了他,却未现出身形。
长长的宫廊又恢复了寂静,可平静了许久的樊国,却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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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在辟光陪伴下回了安息殿,正遇见等在那里的范医正。
君宁点点头,让医正随她进屋。老医正跟着君宁进了书房,随即撩裙跪下。“王上,臣才疏学浅,有负王上所托。”
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君宁已经料到了。
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
君宁转过头,望着窗外透进的稀薄的阳光。她琥珀色的眼睛上似乎浮上一层雾气,而后却很快被垂下的睫毛遮挡。
“你退下吧。”
老医正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躬身一礼默默告退。君宁偏过头静静望着窗前斑驳的光影。
“荒玉。”
“属下在。”黑面男子从阴影中浮现,他走到君宁面前单膝跪下。“主上有何吩咐?”
“荒玉,孤要选秀了。”
荒玉并未问为何突然想要添选新人 ,这并非他该关心之事。他只是恭顺地开口道:“那君后一边属下可要知会?”
“他是孤的王后,总是要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过他也未必稀罕。”君宁讽刺的笑了一下。“新人会在王后产下王嗣后甄选。全国选秀太过劳民伤财,待中宫生产后就知会太祝卿,让各郡守,上卿家及封地超过二十个县的大贵族,家中有适龄公子且身体康健,未曾婚配的将画像送到宫中。当然,此事不急,暂且不必声张。”
若诸侯国实在没有适合联姻的王子,樊王后就会从本国名门及附属国中选出。封地超过二十个县的大贵族——这几乎是选王后的标准了。
王后无法统领后宫的如今,新晋的贵人怕是要代掌后职了。
“诺。属下谨遵主令。”不论谁统领后宫,只要主上觉得好,那便是好的。身为影卫,他只是王的喉舌,是王的一把刀而已。
“荒玉,你来。”
男人抬起头,正看见君宁朝他招手。他有些茫然地走过去,见对方拍了拍身边的团垫。“坐。”
坐在女人身旁,一直处在忠心影卫档位的荒玉一时有些切换不过来,看起来像快僵掉的木头。
“最近襄原事忙,你好些日子没去冰原了。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是。有长老督促新影子武功,内部事务也暂时由昧良等人送到襄原处理。”
影卫数百年来自有一套运行法则,连樊王都无权干涉。君宁平时也少过问,但今日既然提起,还是说道。
“荒玉,你可知道应为最初是谁创立兴起的?规矩又是谁定下的呢?”
我要用一下选秀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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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