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弦上 第8章 幻觉

贺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谢俞没和想象中一样把他踹下床，坐在床头安静地看书。

身边人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暖烘烘的，烤得人犯困。

贺朝眯起眼，目光扫过谢俞线条干净的侧脸，再往下是男人突起的喉结，深凹下去的锁骨，轻软的丝质睡衣有些许下滑，露出一小块奶白色的皮肤。

被虚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温暖又和煦，像跌入了一个旖旎的梦境。

忽略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竟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贺朝突然有点受不了，正欲别开眼时，不自觉被谢俞手里的书吸引了注意。

纯黑的烫金封面，外侧印着书名——《仲夏夜之梦》。

寥寥几个字，卷起了一阵波涛汹涌的过去。

梦魇里的火舌肆意蔓延，所到之处没有任何生还。

贺朝不愿再去回忆，无可奈何地阖上眼，一声叹息里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疲惫。

谢俞听到动静，偏头看过来：“醒了？”

“嗯。”

贺朝起身去洗漱，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回到正轨。

“对了，”谢俞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随手把书搁在了床头：“刚才总部的人联系了我。”

“着急了？”

贺朝的声音从洗浴间传来，伴着淅沥的水声，有些模糊不清。

“你说呢？”谢俞闻声也下了床，脱了身上睡衣，把搭在床沿的衣服往头上套，贺朝走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一小截深凹下去的腰线。

他见过那腰腹紧绷时的样子，充满了张力，漂亮得有些勾人。

大早上就盯着人腰耍流氓，贺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脸皮之厚，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的文件还没解析，我带你去。”

谢俞本来以为是去公司之类的地方，贺朝却把车停在了一家废弃的剧院前。

“不是去解析？”谢俞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贺朝把车门轻轻一关，靠在车身上笑着看他：“今天不是工作日。”

谢俞：“所以？”

“所以，”贺朝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眼前的剧院年久失修，曾经瑰丽的色彩也变得斑驳，看起来诡异又阴森，倒是很适合闹鬼。

谢俞跟着贺朝往里走，经过阴暗的长廊，墙上的壁画受了潮，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儿。

他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却见贺朝在一幅画前站住了脚步。

那是爱德温·兰西尔所作的《提泰妮娅与波通》，灵感来自莎士比亚的经典喜剧《仲夏夜之梦》。

由于长期没人打理，精致的画框已然掉了漆，面前的玻璃罩也不翼而飞。

年代久远的画作暴露在空气中，画中女人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周围的花草精灵染上了暗红的铁锈色，充斥着惨淡的气息，隐隐透着不安。

谢俞对欣赏惊悚画作没兴趣，贺朝却盯着看了很久，不知道在走什么神。

“《仲夏夜之梦》，小提琴曲你喜欢哪一部？”

谢俞等得有点不耐烦，正要抬脚先走，就听见了贺朝的声音。

他站着没动，手指支着下巴，整张脸隐在一片黑暗里，依稀可见线条分明的轮廓。

谢俞也不知怎么了，明明不太想搭理他，却还是下意识答道：“《爱的礼赞》。”

话音未落，谢俞就察觉到自己在答非所问。

“好巧，我也最爱那一首。”

贺朝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似是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里略有淡淡的惋惜：“走吧，机房在前面。”

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他藏在口袋里的手正无意识地微微发颤。

谢俞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事实证明，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根据表象来评判，就像这个处处都是鬼气的破剧院，居然还有监控室和技术间。

贺朝推开紧闭的房门，浓重的灰尘扑了人一脸，谢俞本能往后退，贺朝却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是一个设备相当齐全的技术间，电脑打印机一步到位，看起来也很干净整洁，应该是有人来定期打扫。

谢俞有些奇怪，贺朝一个日理万机的总裁，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还会时不时派人来看顾？

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疑惑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想要深入探究的**，就只是看着贺朝轻车熟路地操作仪器。

机器运转得很流畅，代表工作中的绿灯亮起，贺朝敲了敲一尘不染的桌面，说：“可以了，过来坐。”

谢俞坐在办公椅上，刚插入硬盘，电脑界面就出现了许多让人想吐的不知名代码。

那天的文件很杂乱，其中夹着很多无用信息，必须经过仔细筛选才能追踪定位。

这种事谢俞是熟练工，没费多少力气就筛得差不多。

无用信息被一点点删除，谢俞盯着屏幕，一只手搭在鼠标上，食指有规律地轻动。

贺朝在谢俞身后站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附身靠了过来。

谢俞只觉身后一阵小风，一双手自他身后环过，稳稳撑在桌面上，随之而来的是那人身上无比熟悉的味道。

贺朝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带着笑意问他：“我们特工先生的追踪技术如此高超，未来的尊夫人应该不敢红杏出墙吧？”

“多虑，起开。”谢俞一张脸冻成了绿色，耳朵却微微发烫。

由于靠得太近，他能到身后那人呼吸的起伏，平缓而放松，一声轻笑落在胸口，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如果不是急促心跳的出卖，谁都会以为他只是在开一个无聊又轻佻的玩笑。

贺总那点自以为是的，不被察觉的紧张，让谢俞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愉悦，带着幸灾乐祸。

他相信贺朝，但仅仅只是相信，相信并不等同于了解。

一直以来，贺朝就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圆，打磨得十分光滑，叫你即便知道他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也无从探听。于是，当这个圆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的时候，便格外令人兴奋，甚至想要迫不及待地撕碎他所有伪装。

你是秘密的集合，可那又怎么样呢，世间万物都有独特的解题方式，只要稍露端倪，便会不攻自破。

那么，我很期待，期待你毫无保留的那一天。

谢俞想。

贺朝料到自己的问题得不到回应，倒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勾起嘴角，静静地看着他。

文件解析完毕，谢俞靠上椅背，抬手捏了捏眉心。

“可以了？”贺朝随口问道。

谢俞仰头，发现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猛地连人带椅往前一挪：“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