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就应该多吃一些。”陆衍说着,手中银箸不停,将苏栈面前金丝碟堆成了小山。
苏栈看着不亦乐乎的陆衍,目光越发柔和,陆衍还同儿时一般。
儿时苏栈给他讲书时,陆衍便会神神秘秘伸出软糯的手心,递给苏栈甜甜的饴糖。
“皇上自己也吃,别光顾着臣。”苏栈说着,端起桌上温着的燕窝,放在陆衍身前。
两人正师慈徒孝用着午膳,乐安忽然进来:“万岁爷,啸鹰求见。”
陆衍略顿:“让他侯着,朕在同老师用膳。”
乐安连忙领命退下。
“皇上,臣已用完膳,就不打扰皇上。”苏栈说着,便拢衣起身。
陆衍却一把攥住苏栈微凉的手指:“老师莫急,多坐一会,没什么事比和老师用膳更重要。”
“臣也来了半日,该回去了。”苏栈任由陆衍握着他的手指,感受着温热自两人交握的指间缓缓传来。
“也罢,雪天路滑,老师稍等。”陆衍说着,便吩咐内侍拿来一件新狐裘。
雪白的皮毛、绣着银丝的披风,淡雅却不失精致。仔细看来,银线绣制的花纹更是巧夺天工。
“老师穿的太单薄了,初春还冷,府上也要多生炭火。”陆衍说着,将狐裘展开,细致披在苏栈肩头。“这雪狐皮是朕近几年打猎所得,凑了几年缝制这一件,很暖和,称老师正是相得益彰。”
苏栈抬头望向陆衍,不由一怔,不知何时,曾经踮脚才到他胸口的孩子已经需要他来仰视。
这些年皇宫内院,朝堂尔虞,他一个根基未稳的阁臣带着年幼帝王,师徒二人如履薄冰,他竟渐渐模糊了徒弟的成长,恍然间,陆衍已变成了与他并肩的青年,要他仰望的帝王。
“老师回去吧,路上小心。”陆衍的话打断了苏栈飘远的思绪。“乐安,替朕送老师回府。”
陆衍目送着苏栈出门,这才召啸鹰觐见。啸鹰,乃陆衍影卫首领。
“皇上,属下在张典家暗格里找到了这些信件……”
陆衍接过信件,薄唇微抿,目光幽深。
苏栈回到府中,雪已渐停,家仆正在一箱箱搬运货物。“主子,在您回来之前,皇上又赏赐了银炭过来。”
苏栈拢着狐裘回屋,心中慰藉,虽说徒弟模样变了,身量长了,待老师之心却一如从前。
苏栈正抚着狐裘上的纹路,家仆通传刑部来人。苏栈除了在内阁任职,也兼任刑部尚书。
刑部下属道:“阁老,张典家眷目前一切平安。”
苏栈点点头:“继续盯着,在张典处决之前,务必保张典家眷平安。”听罢,下属领命而去。
另一边,乐安公公送完苏栈回宫,向陆衍禀报:“万岁爷,苏阁老平安回府了,正巧遇上您赏的东西,奴婢看,阁老倒是感动极了。”
陆衍把玩着手中的竹蜻蜓:“赏赐点东西罢了,抵不上老师对朕的苦心。”
“您的好,阁老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那老师也只当是学生孝敬他的,老师不明白朕的心啊……”陆衍摩挲着竹蜻蜓,叹了口气。
“万岁爷别灰心,奴婢看,苏阁老也真把您放在心尖上,大雪天里,您一下旨,就一刻也不耽搁进宫来了。”乐安连忙为主子分忧。
“呵,老师今日还跟朕提起立后纳妃之事。”
“额……”任凭乐安巧舌如簧,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主子、万岁爷、大靖朝的天子,心仪自己的老师,这……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让身为帝师,光明雅正的苏栈从何接受,万岁爷,您这漫漫相思路,还有的走呢。
乐安只得道:“皇上别灰心,功夫不怕有心人,奴婢嘴笨,但奴婢觉得,总有一天阁老能体会您的心意。”
“但愿吧……”
翌日,便是靖朝十日一次的朝会。
这一日,在京官员凡四品以上皆需到场。
龙椅上,十几岁的帝王身着玄色龙袍,英气逼人。
众多官员排列整齐,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典受贿一事已有半月未决,今日朝会一开,这事便导火索一般引燃了朝堂爆竹。
“皇上,春闱在即,张典受贿一事需尽快严惩,否则让天下学子寒心。”
“皇上,臣以为不妥,张典初次担任考官便受贿,那往日科举考官,便都是清廉之人?”
“皇上,臣也以为,当对张典严格审讯,供出同党及背后之人,还天下公道。”
“大人这意思是指刑部和我大理寺办事不周,羁押张典多日,竟没有半分口供?”
众说纷纭,各执己见,陆衍低头扫视一圈,开口道:“严卿和赵掌印有何见地?”
陆衍口中的严卿,乃内阁首辅严通。赵掌印,乃是司礼监掌印赵连。
严通、赵连同苏栈皆为先帝托孤大臣,也正因此,赵连身为内臣也独享上朝之荣。
靖朝多沿袭前朝制度,设司礼监,内阁六部,内阁辅臣多兼任六部尚书。
现内阁共四位辅臣。
严通为内阁首辅,也兼任吏部尚书。
谭籍,内阁次辅,任礼部尚书。
刘永,辅臣且任户部尚书。
苏栈,辅臣兼刑部尚书,也担任帝师。
听及此,严通才上前一步道:“老臣觉得,张典受贿一案,收受贿赂十万余两,需得细审详查,万不可助长此等不正之风。”
赵连听闻,也上前道:“臣不赞同首辅大人的看法,臣倒是觉得,春闱将至,若大动干戈必将误了期限,张典羁押已有十余日,仍未有进展,张典此人利欲熏心,咎由自取,臣以为,皇上当早日定夺。”
“掌印所言极是,朕倒觉得举子们筹备已久,必然不能误了春闱期限。那行贿之人,掌印以为该如何?”
赵连一听,自然觉得此次占了严通上风,紧接着道:“至于行贿举子们,读书之人心术不正,偷奸取巧,自然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陆衍点点头:“掌印思虑周全,严首辅意下如何?”
严通见赵连得了皇上首肯,自然也不忤逆圣意:“臣赞同赵掌印。”
陆衍这次给足了赵连面子,接着道:“传朕旨意,罪臣张典,收受贿赂,暂羁押刑部,着抄家,秋后问斩。行贿举子,取消现有功名,永不得参加科举。”
张典一事总算尘埃落定,十日一次的朝会,诸位京官总算有了面圣的机会。
平日里,官员们递折子,需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见皇帝一面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则纷纷开始递折子。
“启禀皇上,苏阁老去岁设计推行的新水车试用已满一年,各地收成均有提升,臣以为可继续推广,争取落实到户,解放人力。”此人乃工部尚书陈峰,对擅长手工设计的苏栈极为赏识。
陈峰说的水车,是去岁苏栈改进的畜力水车,之前田地灌溉多依靠下雨和人力水车,苏栈改进之后,可用牲畜驾驶,解放人力,大大提高了粮食生产。
此时已试用一年,各地粮食产量均有提升,陈峰今日提及,正是想趁春耕之前大力推行水车,是利国利民之事。
陆衍自然应允,之后又议了春耕、祭祖等事宜,朝会直到辰时方休。
散朝路上,苏栈正与工部尚书陈峰讨论水车事宜,忽见乐安公公快步走来:“阁老,皇上有请。”
苏栈无法,只得随乐安进宫。
刚进殿门,便看到陆衍一手握竹蜻蜓,一手拿着点心。
竹蜻蜓长约三寸,雕花精美,却因日日把玩,早已有所磨损。
这竹蜻蜓苏栈自然认识,是陆衍十岁那年,先帝驾崩,陆衍哭的肝肠寸断,苏栈为了哄他连夜做的。
陆衍拿到竹蜻蜓后,果然停止了大哭,改为抽噎,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滴滴砸在苏栈心上。
陆衍一见苏栈连忙起身:“老师来了。”
苏栈拱手:“参见皇上,皇上朝会之后宣臣,若讲书便耽误皇上午膳,臣午后再为皇上讲书。”
“朕让老师来并非为了讲书,而是想问问水车之事。”陆衍牵着苏栈入座,又吩咐内侍看茶。
“皇上圣明,去岁若非皇上支持,水车推行之事必然处处掣肘,农田丰收,皇上之功也。”
“老师放心,朕必将此事推行到底,不过今日,朕想问另一件事。老师当时研制水车,耗时多久?”陆衍说着,目光落在竹蜻蜓上。
苏栈如实回答:“水车工序复杂,臣也是首次改进,后又反复试验,用时半年之久。”
几年前,陆衍出宫微服私访,巡视田间作物,见农民人力推车,耗时耗力,便在回宫之后同苏栈提及改进水车一事,苏栈当时并无经验,只得尽力一试。没想到如今,倒有如此成效。
陆衍将手中握得温热的竹蜻蜓递给苏栈:“老师制作水车可以呕心沥血半年之久,给朕做一个竹蜻蜓只需一晚,可十岁之后,朕再未收到任何老师亲手制作的礼物。”
苏栈接过竹蜻蜓,心里仿若扎了小刺,酸酸涩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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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竹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