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坦坦，日月可鉴 第98章 回忆

归海子威看向没有说话的尚书令孟偿德，“孟爱卿，你怎么说？”

孟偿德微微含笑，“老臣觉得国法不可违，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判案，臣请陛下多给归海一家三天找证人的时间，以显示陛下仁爱之心。”

时昌国听孟偿德如此说，立即不满，“孟尚书，此事已经板上定钉，早些处置方能给死者一个交代。”

“非也！时仆射，当今天下，瘟疫刚去，不可乱了民心啊，就算是斩首，也要等百姓们的心安稳了再说，不是吗？”孟偿德考虑到归海复耕和叶烟殊刚治好齐州瘟疫不久，正是民心所向之时，若是突然赐死归海复耕，怕会引起百姓暴乱。

“陛下，臣不赞同，臣认为功是功，罪是罪，不能混为一谈！”时昌国辩说。

于利尹见时昌国这么着急要治罪归海复耕，想着他必定是早就物色好了兵部尚书的人选，可自己这边还在挑选胜任的官员，这个时候，绝不能让时昌国占了先机。

“时仆射，我倒认为孟尚书所言及是，既然已经板上定钉，那你又为何不敢多给归海复耕一家三天时间呢？”于利尹质问。

时昌国看本来说好联手合作的人，此时却半路变了卦，心里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那好，既然两位大人都同意给三天时间，那我就不得不问一句，若是三天一到，他们还是没有找到证人证明归海长黎是冤枉的，又该如何？”

“自然是有罪者秋后问斩，牵连者罚之啦！”孟偿德接话过来。

“孟尚书所言极是！”于利尹点头赞同。

归海子威忍痛下旨，“那就将归海长黎押入死牢，归海复耕一家除了归海雅乐之外全部押入天牢，叶青化也一并押入大牢吧。但等三天之后，朕和众爱卿再做决断。”

归海复耕被押回原来的牢房，归海虚夫妇被关在同一个牢房，叶青化被单独关押，但三个牢房相距不远，能彼此看到身影。

“老头子，你得想想办法救救长黎啊，他可是被冤枉的呀！”油兰花哭的泪眼汪汪。

归海虚缩在角落唉声叹气，面容皱成一团，他哪里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道长黎被关哪儿里去了？”油兰花嚎啕大哭，被狱卒给吼了几声，她害怕的躲到归海虚身后，接着低低的抽泣。

叶青化很是平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给归海复耕的弟弟洗清冤屈呢？若是他早有防备，如今也不会被时昌国和于利尹害的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的归海复耕则是担心叶烟殊，不知道她会不会被皇后责罚。

叶烟殊得了三天的机会，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证人，来掀翻这个定案。她安慰着泪流不止的归海雅乐，并哄着她吃了饭，然后细细追问她当时的情况。

归海雅乐所记忆的片段断断续续的，在过度惊慌之下话说的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叶烟殊从她回答的问题上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叶烟殊思考了一晚，仍旧是没有半点头绪。第二天，天色未亮之时，她急冲冲的来到天牢，守天牢的牢头本来是奉命不让任何人探望牢犯的，叶烟殊偷偷送给他一锭金子，牢头显然为难了。

这个牢头是新调来的，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恰好又是齐州人。他想起齐州自己一家老小险些命丧瘟疫时，是这位叶女傅挽救了一家人的性命。他犹豫了一会儿，想着清晨时分，牢内很少会有人视察，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女傅请进，只是不要耽搁太久。”

叶烟殊感激拱手对他连连道谢，入了天牢之后，她并没有去看望自己的父亲和丈夫，而是直接奔公婆而去。

“爹，娘，你们快说说，家里和季胜东家都有什么过节？”时间紧迫，叶烟殊不顾问候，直接问道。

归海虚夫妇对视一眼，油兰花后退两步默默缩在墙角，归海虚哀叹一声，快速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东绥国，复归二十年，和煦的阳光斜照在季庄村头的桃树上，三三两两的嫩芽沐浴着暖阳，惬意地伸展着。

一旁快步走来的陈二东，上前不由分说的扯住正在院门口翻地的归海虚，拉着他的胳膊，拔腿就往村东头那一里地之外，新铺不久的砖路官道上跑。

当他们气喘吁吁的跑到挤满了人的官道时，只见人群被一道道银色的光芒阻隔在距官路五六丈的地方。

“大家不要拥挤，小心刀剑无眼。”一个领头的官兵在路中央高喊着。

陈二东掂着脚，小眼忽灵灵的东看看西瞅瞅，很快就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空隙。他拖着微胖的身躯拉着瘦长的归海虚轻巧的挤进人群。

在人群中站定之后，归海虚扯扯被陈二东抓皱巴的浅灰粗布衣袖。幸好此时陈二东的那颗大脑袋正东张西望的扭动着，不然他肯定又会嘲笑自己，说，“归海虚假干净，真膈应人。”

这时，浩浩荡荡的皇后仪仗来到陈二东眼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震撼场面。他伸长脖子往前望往后看，只见十几面绣着凤凰的金色大旗走在最前，紧跟着是两队肤白貌美穿着浅粉衣的年轻女子们，后是马背上穿着银色铠甲的男子，再后边是又宽又大的金黄色轿子……

金碧辉煌的光芒闪的他有些眩晕，激动的陈二东感觉眼睛根本就不够用，当他艳羡的看着壮实的马腿时，就又有一条更为壮实的马腿从眼前经过……

“皇后娘娘车驾到，跪！”一个细尖的喊声惊醒了犹如在梦幻中的村民们，拥挤的人群开始黑压压的跪成一片。金轿过处，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姓们接连跪地呼唤，声音如过竿的千浪，层层叠叠。

此时，皇后娘娘的金色轿子在路中央短暂停留了一下。一阵春风袭来，吹起金轿窗前的金色纱帘，金冠下雍容华贵的身姿隐隐现现，男女老少都痴痴地望着，犹如见到了天上的仙女。

两眼飘散的归海虚在瞥见皇后娘娘那金贵的身姿时，整个人顿时像是触电了一般，直挺挺的站立着，脑袋一片空白。

旁边的陈二东，看到身旁的人都齐刷刷的跪下来磕头，他也跟着跪地。正要磕头间，却见手边的归海虚还杵在地上傻愣愣的站着，陈二东慌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的半个身子往下拽，并小声提醒他：“快跪下磕头”。

被陈二东扯了个趔趄，归海虚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双膝猛的跪在地上，脑袋触地磕头。

金色轿子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下，紧接着再次启程，后面跟着一群大多穿着铠甲的士兵，一直蔓延三四里，如一条正在游动的银龙。

等银色龙尾队伍全部走过，村民们才纷纷起身，久久凝望着皇后娘娘的仪仗，不肯离去。

陈二东站起身，见归海虚仍然跪在地上发呆，他用胳膊肘捣捣他，“回家啦，看成傻子了你！”

他见归海虚扔旧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并不搭理自己，心想这老家伙竟然这么忠诚，那就随他去吧。肚子咕噜噜叫唤个不停，陈二东揉了揉憋扁的肚皮对着归海虚的后背说：“我都快饿死了，先走了哈。”说完就立即转身往回走。

等神情恍惚的归海虚回到家时，暖阳正照头顶，大儿子在门口正背对着大路拿着铁锨翻地。

他走进院子，看见妻子油兰花坐在院子里扬起手中的针线，纳着鞋底。他扭头，见二儿子则坐在被烟熏的黑乎乎的厨屋里端着碗吃饭。

归海虚迈着虚飘的步子，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那个槐木墩上，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

皇后尊贵又美丽的面容只是那么远远的一闪而过，就轻易的把深藏在归海虚脑海里的那个同样尊贵的女人给唤了出来，一样的金黄锦衣，一样的华贵身姿。

想当年他的表妹席思音，被当今皇帝封为皇贵妃，当时她也是回乡省亲，也是上千人护送的仪仗，风光无限。

那时，他只是远远的看了她一眼，从此便不能自拔。可惜皇贵妃早逝，本以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放下了，可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她的身影如生了根般一直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底。

合上沉重的眼皮，两行老泪沿着深深的皱纹顺流而下。归海虚怕妻儿看见，他抬起双手胡乱抹了把脸后仰头长叹一声，眼眸里的苦痛，才如天上飘动的乌云，时隐时现。

“你愣在这里当死人么？”妻子油兰花抄起鞋底就往归海虚身上砸去，接着对着他就是破口大骂。

还未完全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归海虚双眼迷离的看向头发花白的妻子。

油兰花见他像丢了魂一般的死样子，更是气的直跺脚，“一个成天惹事，一个要死不活的，这往后的日子我该怎么活呦……”油兰花拉着长秧悲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

二儿子归海长黎将手中的空碗猛地砸向黑乎乎的锅台，碗顿时被摔的粉碎。他迈开大步冲到院子，对着母亲大声嚷嚷：“我哪里成天惹事了？那还不都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他怨气冲天的话彻底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归海虚，他当即抬腿朝二儿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指着儿子训斥道:“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二儿子被踹的趔趔趄趄，差点倒在地上，油兰花看着一手揉搓着屁股，疼的呲牙咧嘴的儿子，她心疼极了，“你要训就训，干啥下手这么重？”她边说边弯腰上前朝儿子伸出手，想要帮他揉揉被踹疼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