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铁 第4章 第 4 章

退款能顺利拿到，还真多亏吴茜的消息灵通。

所以当吴茜请她去家里玩时，包惠英非让女儿拿几斤她亲自打出的饺子馅当礼。

吴茜从小就住工厂家属楼，环境和夏家那种市中心的老胡同截然不同。

夏志琪没穿越前，总听老妈说那种生活区如何宏阔整齐，配套如何齐全。

她以为无非是几栋楼、几条街。

哪知公交车到站，一下车、一抬头，哎吆，简直是筒子楼的丛林。

有种前苏联工业时代，整齐划一的美。

记得包惠英说她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知青回城后没进厂，被分配到了国营饭店。

当年能扎根大厂的青工们，肯定都幸福感爆棚，会觉得一辈子有了着落，谁会想到后面还有下岗在等着呢？

不过无论工厂如何变迁，对吴茜这样的家庭影响都不大。反正他们早晚要回海城。

夏志琪找到7号院子时，吴茜正在门口张望，一见到她便笑：“还怕你迷路呢。”

两人拉着手，亲亲热热朝里头走，迎面来了个留着大波浪、涂口红的女孩。

吴茜热情地喊：“丽丽，你啥时候南下？打算做什么营生？”

对方笑逐颜开：“下周就去！还做服装生意，从香港拿样、打版，然后卖到全国各地。”

吴茜诚恳地说：“发大财别忘老邻居啊！”

目送丽丽走远，她才说：“我隔壁邻居，原先在百货商场卖衣服，现在准备去深圳了，真有魄力！”

等她们上了三楼，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背对着她们组装风扇。

这肯定是她现实世界中的外公，吴国红。

记忆里白发苍苍的老人此刻变为中年，时光倒流的奇妙感，又一次浮上夏志琪心头。

吴茜问父亲：“刚看见小阿姨的自行车在楼下，她啥辰光来的？

吴国红头也不抬，道：“伊刚到，侬姆妈烧了条嗯，两个人正在屋里厢且夜饭。我小馄饨包好了，侬和董沃要且伐？”

外公真能干，本地男人很少有会下厨房烧饭的。

夏志琪忍不住说：“吴爸爸的意思是不是：你妈今天烧了鱼，她们正在屋里吃晚饭，我包了小馄饨，你和和同学要不要吃？”

吴国红这才留意到她，立刻改为普通话笑道：“小夏你都听得懂？蛮好蛮好，以后也去海城读大学，和茜茜一道！”

夏志琪说：“好的呀！”

吴茜冷笑道：“干嘛都要去海城？中国那么大，北京和广州也很好啊！”

话里带着怨气。

这时，楼下有人喊：“蜈蚣，蜈蚣，侬有前天的夜报吗？”

吴国红从边上拿起一份《新民晚报》，对两个孩子道：“有人喊我，茜茜你陪同学。”

吴茜带她进屋，先和大人们打招呼，直到进自己屋、关好门，她才撇嘴说：“真吃不消，他们脑子里整天就想回去，也非让我回去，哪怕没房、哪怕住大街，就得回去。”

夏志琪说：“叶落归根嘛，你们在海城还有亲戚吗？”

吴茜说：“有也和没有差不多，大家住房都很紧张，我妈说等我大学毕业后，可以先在嬢孃家打地铺，结了婚就直接住到公婆那里。”

夏志琪心想，好可怕啊，一辈子都在其他人挤在一起。

这真的就是吴茜年轻时的人生轨道？

不，不管是从同学还是女儿的角度，她都无法接受。

吴茜见她沉默，笑道：“真不好意思，罗里吧嗦地讲家长里短，闷着你了。”

“没事儿，我爱听。”夏志琪忙道。

吴茜去给客人拿饮料。

她就在书桌前东张西望，只见上面除了语数外课本，竟然还有索尼的随身听，以及一套《走遍美国》，磁带和课本都有。

她很吃惊地问吴茜：“你还练英语听力？”要知道，当年的高考并没一这项。

吴茜道：“我爸想让我以后去美国，再说到了大学肯定要考听力的。”

1996年的开城，绝大多数高中生还在想着如何对付高考，有人已经想那么远了。

夏志琪随手翻了下那本书，封面上有个男的好眼熟，记得老妈曾在2008年左右买过一套光碟，是美剧《绝望主妇》。

她脱口道：“这男演员是美剧《绝望主妇》里Bree的第一个老公！”

“你家有美剧看？”吴茜很吃惊。

夏志琪慌忙找了个借口：“我爸不是文化局的嘛，他同事从美国带来录像带。”

差点穿帮了。

吴茜朝房门方向看了下，小声道：“来，给你看我收藏的好东西。”

只见她小心翼翼，先从文具盒拿出枚钥匙，然后才把写字桌最下面的抽屉拧开。

刚要朝外拉，吴茜的妈妈推门而入，说是送馄饨和水果，顺便感谢夏志琪带来的礼物。

寒暄完了，她并没有立刻走，而是“不经意”地朝女儿书桌瞄了几眼。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吴茜忍不住问：“你怎么跟76号那样，又找什么呢？”

当着外人面，吴妈妈有点下不来台，转而对夏志琪说：“我以前总觉得茜茜语文成绩不行，就给她钱买课外书看。结果人家买来一堆言情小说，你说我能不紧张吗？还动不动说我是76号的特务头子！”

吴茜强词夺理道：“我买的都是文笔很好的那种小说！”

吴妈妈撇嘴说：“琼瑶的对吗？邻居家的丽丽就是看琼瑶小说把脑子看坏了，大学落榜哎！”

吴茜不耐烦地质问：“你以前不也看言情吗？你当知青时，请病假在宿舍看《傲慢与偏见》，还被同学举报！”

吴妈妈认真地反驳：“琼瑶能和奥斯汀比嘛？我看得都是世界名著，再说我那是知识青年求进步！”

此情此景，令夏志琪突然想起自己中考前，吴茜也会突袭去她电脑上搜检是否有偷偷阅读网络小说的痕迹。

历史啊，总是惊人的相似！

女人啊，总是最了解女人。

吴茜见老妈生气，低声哄她：“好啦，志琪不常来的，就不能让我和同学说会话？”

见老妈讪讪地走了，吴茜才苦恼地说：“去一边的高考！要不是想着能离开这个家，真是一刻也不相学了。”

这时，吴茜终于拉开那个神秘的抽屉，指着里面笑道：“现在解闷全靠这个。”

原来都是磁带，既有香港的林忆莲、郑秀文，也有台湾歌手，比如刘若英、张信哲之类。

夏志琪翻着那些磁带，安慰她说：“将来你肯定能考回海城的。”

“你怎么知道？”吴茜问。夏志琪说：“我掐指一算！”

吴茜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说得都是我不知道的事儿。”

午饭后夏志琪回家，刚进屋就听母亲喊：“你大姨来了。”

原来就是那个在招待所开房给大家洗澡的大姨包桂英。

她长得比妹妹好，最早是唱民歌出身，有机会进省文工团，奈何和一个青工好上了。

那男的会拉二胡，能跳水兵舞、狐步舞，双手同时写毛笔字，更兼嘴甜人帅。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正式工作，这在80年代简直是重大缺点。

可包桂英还是瞒着亲妈和他扯了结婚证，放弃了进省文工团的机会。

从生孩子到分房子，每一桩都把她弄得蜕层皮，好不容易刚把日子过得有点声色，丈夫被一个富婆看中，离婚去了广州。

包桂英一气之下，又是学交谊舞，又是学化妆，还花大价钱给自己整了鼻子。

想不到祸不单行，没几天她又遇到下岗。

这个毫无一技之长的40岁女人把心一横，干脆卷起袖子做保姆，专门给有钱人当住家阿姨，收入竟比以前在厂子里要高很多。

也算下岗再就业的典范。

可夏朝洪这种吃公家饭的，总有点看不上她，连说话都带着点戏谑，是那种对落魄漂亮女人的揶揄。

这次见了大姨子，他仍笑着打趣：“桂英啊，你现在真是发财了，衣服一看就很贵。”

其实包桂英的衣服多数是仿版，有时还是别人给的二手货，尺寸从来都不对，上身后看着又穷又富。

听了妹夫的玩笑话，她笑嘻嘻道：“夏科长，你眼光一向那么好，我这身是日本时装呢。”

大姐走后，包惠英对丈夫说：“我姐现在上工的那户人家，和你大哥一个家属院。”

夏朝洪知道家属院的保姆们，私底下经常换消息，便问：“她有啥内幕要讲？”

包惠英道：“夏志峰的婚事吹了，也不知道谁告诉了沈知玲，人家姑娘不肯。”

夏朝洪叹口气：“你们少这样背后编排人家，不好。”

包惠英翻了个白眼道：“你素质高那还问？问好了又装清高，臭老头，滚一边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包桂英今天上门，其实想请妹夫帮个忙。

据说大伯家的保姆要回老家结婚，她秉承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则，打算推荐同乡接替自己。

包桂英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局长家的大内总管，自己做多好啊。

她对妹妹说：“你们两家是亲戚，让妹夫帮忙推荐嘛！”

夏朝洪立即表示反对，对老婆说：“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

包惠英不干了：“摆地摊也丢脸，当保姆也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老夏家祖上是宰相呢。”

话虽如此，其实她也有点介意。

以前虽常去巴结那个当局长的妯娌，穷亲戚好歹也是亲戚，礼节上大家平起平坐。

万一大姐去当保姆，她再去登门的话，到底算是什么呢？

一直不吭声的女儿突然开口道：“别难为我爸了。”“为啥这么说？”包惠英问。

夏志琪道：“大伯母一旦知道了那是你姐，就算想要她也得回绝。否则等于咱家在她身边安插了个眼线，这谁肯啊？”

夏朝洪一拍大腿：“是这个理！”

说得很对，可包惠英不愿意立刻承认，她给自己找台阶说：“不能为这点事儿去求人，万一你们高考成绩不行，那时候再去。”

夏朝洪听懂了，第一个反驳说：“咱闺女铁定会上重点大学！”

夏志超说：“就算我不行，老幺肯定没问题，咱不求人！”

包惠英笑道：“可你们夏家八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进士。”

夏志琪好奇地问：“妈，你怎么知道？”

夏志超抢着回答：“咱家有族谱！”

他很快就找到那本小册子，夏志琪翻来复去也没找到她的名字。

当父亲的只好安慰她：“你大伯讲，要是你考上重点大学，就把名字给补上。”

夏志超怕妹妹难过，拍胸脯逗她说：“老幺，不管你考不考得上，等哥哥赚钱了，咱们家都要单独开一本新族谱！”

夏志琪被他逗乐了，把族谱朝他怀里一塞：“行，就等你发财了！”

吴国红这个名字，吴侬软语喊起来特别像“蜈蚣，蜈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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