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了这人,又有新人送过来,倒是把大理寺忙活够呛,忙到晚上姜雪松才捞着喝点茶水。
“少卿。”
王武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杯,还是觉得不解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才开口道:
“这几位大人已经露好口供了,金吾卫那边也送了几个人过来,正在排队审呢。”
王武撂下茶杯,玩笑道:“再送几个,咱们的地牢都不够用了。”
姜雪松疲惫地笑了一下,问道:“黄元载那说什么了吗?”
王武摇摇头,嘴角向下说道:“早上审完他就躺那不动了,狱卒送饭他也不吃,他说要绝食。”
姜雪松眉毛紧锁,把头往后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捏捏眉头,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去看看他。”
“少卿大人。”门外一个黝黑的小吏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开口道,“外面有人找您。”
“嗯,请进来。”姜雪松压下心底的疑惑,吩咐道。
王武识趣地退了出去,临出门说道:“少卿,我先去地牢等你。”
姜雪松整理一下衣服,等着人进来,那人穿着黑色斗篷,远远一看身形就知道是个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戴着面纱的小丫鬟,两人走到堂下。
穿斗篷的女子微微侧身,那小丫鬟赶紧回身把门关上。
等门关上才开口道:“请少卿大人安,妾身裴王氏,见过大人。”
说着摘下斗篷,露出哀戚的面容,她就是黄元载的小女儿。
“夫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姜雪松明知故问。
王莺莺露出一抹苦笑,回头看一眼,那小丫鬟把怀里的账册拿出来,抚平上面的褶皱,双手递到姜雪松的案上。
“我知道大人正在找这本账册,这里是其中一本。”
姜雪松快速地翻看一眼,上面记载着黄元载自为官以来所收送的贿赂。
把账册合上,伸手轻轻往前一推,淡声开口道:“夫人这是何意?”
王莺莺低头垂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恳切地说道:
“少卿大人,你也知道我父亲他……,妾身只是听说了一些消息,想见我父亲一面。”
怕姜雪松拒绝,赶紧开口:“大人您放心,我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他,毕竟这可能是我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姜雪松错开她期待的目光,冷硬着语气说道:
“此举于理不合,况且,陛下已经下令彻查与贪污案有关的人员,即便没有这账册,查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王莺莺听到这话明显神色里带些慌张,无措地瞪大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想到,父亲交代给她保命的账册竟然一文不值。
扑通一声,王莺莺跪了下来,小丫鬟也紧跟着下跪。
姜雪松被她这一跪,惊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几步,想把人扶起,说道:“你是做什么?”
王莺莺推开她的手,哭求道:“大人,我求您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留我父亲一命,哪怕是贬为罪奴,服徭役也行!”
今天她一听说公公被封为顺国公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陛下的意思只怕是要舍了自己父亲,以保全公公。
去求公公被训斥回来,实在没法子才来找姜雪松。
“大人,妾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要了妾身的性命也愿意。”
小丫鬟也跪在她身后,小声啜泣起来,开口道:“夫人……”
“罪犯黄元载是陛下亲自定下的刑罚。”姜雪松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劝起。
小丫鬟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安慰道:“夫人您别哭了,小公子还在家等您呢。”
不安慰还好,安慰完她反而哭得更凶。
姜雪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她最见不得女子哭了,轻微踱步安慰道:
“你来我这求也没办法,等案子审完了,或许你可以见你父亲一面。”
王莺莺听到这哭得更甚,索性歪坐在地上哭。
姜雪松哀叹一声,出声阻止道:“你若在哭,我就只好派人将你请出去了。”
王莺莺立马收了声,满脸泪痕地抬头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
她听说这位太白院长心地善良,想着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竟有这么凶的一面。
“大……大人。”王莺莺柔柔弱弱地唤了一声。
“你派人去把剩余的账册都取过来,我可以让你们父女俩见一面。”姜雪松妥协道。
王莺莺眼前一亮,赶紧擦了泪痕,站起身来,表态道:“好,翠红,快去把我床头的樟木箱子拿过来,快去快回!”
那小丫鬟也不敢耽搁,哎了一声就赶紧往回走。
罢了,就让他们隔着围栏见一面。
姜雪松带着人下了地牢,王莺莺一进去就干呕几声,这里面的气味真是不好闻。
“你且在此处等着,一会儿我派人来叫你。”
交代完王莺莺,姜雪松按照记忆的路线往黄元载牢房走去,王武正等在门口,见她过去了,赶紧打开牢门。
小声地抱怨道:“少卿,您瞧,他就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黄元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瞪着两只眼珠子,一副等死的模样,见了姜雪松也没了先前那副嚣张的气焰。
眨巴眨巴眼睛,就算是知道她进来了。
“让我死吧,饿死我算了。”黄元载颓废地开口。
姜雪松神色漠然,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声势铿锵道:
“你若是自暴自弃我也没有办法,来人,送黄大人上路。”
牢房外,狱卒听到吩咐立马带刀冲进来,本就不大的牢房此刻站了几个人更显局促,旁边牢房里的人听到声音一个个都探着头往这边瞧。
王莺莺本就担心着黄元载,一听到姜雪松喊黄大人,赶紧按着刚才偷偷记的路线,往这边跑,还没跑到跟前,就先哭喊道:
“姜大人,刀下留人!”
眼看门口被围堵住,只能站在栅栏处,蹲下身子,伸手往里面抓,叫道:“父亲!是我,莺莺。”
黄元载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才有了点活人气,撑着身子往外看去,不敢置信地坐直,狠狠道:“你怎么来了?”
王莺莺泣不成声,把头靠在围栏上,抓住他的衣袖,痛苦道:“父亲,我真的没法子了,公公他成了顺国公,眼下应该是没心思管您了。”
黄元载听到她这么说,有一瞬间的呆滞,把脑袋垂下去,反握住她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道:
“好孩子,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莺莺晃动着脑袋,不认命地说道:
“父亲,我把账册交出去了,您也把知道的都交代了吧,争取能从轻发落。”
黄元载哀叹一声,攥紧手里的东西,恨声道:“天要亡我!”
王武眼疾手快地上前掰开他的手指,把手里的东西抠出来,递给姜雪松,打开一瞧,黄纸里包的药粉。
王莺莺明显有些慌乱,嘎巴着嘴没说出一句话,黄元载则是怨恨地盯着她。
“你进来,原来就是为了给他送这个。”姜雪松将那药粉重新包好,温声细语地说着。
王莺莺哭喊着:“大人,您就让我父亲痛快地离开吧!凌迟之罪,生不如死啊!”
“请夫人出去。”姜雪松对着官吏吩咐。
王莺莺死抓着围栏,哭喊着:“求您网开一面,给我父亲一个痛快的死法吧!”
即便被狱卒拖走老远,也能听见她的叫喊声,黄元载也担心地趴在围栏上回应道:
“孩子,不用求她。你照顾好自己!”
还真是舐犊情深。
黄元载幽幽地回头瞥向她,开口道:“这回你满意了。”
姜雪松当作没听见他说的话,平静的模样反而带了些威严,不露声色道: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黄元载转动身子,靠着围栏,侧对着她开口:
“今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我差了点运气,何须多言,大丈夫还怕死吗?”
他话说得豪放,可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恐惧。
突然,他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目光近乎执拗地问道:
“不对,你究竟听从谁的命令!”
姜雪松目光陡然锋利,回忆着自己与他说过的话,可曾暴露过什么,心口起伏了一下,很快稳定住自己,淡声道:“我自然是效忠于陛下。”
黄元载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耻笑道:“陛下不就是裴……”
他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后一声苦笑,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王武见他这模样,向姜雪松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姜雪松冷脸摇头,神色里也闪过一丝担忧。
黄元载笑够了,长出一口气,把后脑抵在围栏上,嘴里喃喃道:“没想到我黄某汲汲营营一生,最后竟成了夺权的棋子。”
姜雪松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在他心中,他如今就是裴鸣与陛下争权过程中抛弃的弃子。
她没开口解释,任由他自己随意猜想。
黄元载坐在那,盯着墙上的某一处,忽然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敢踩着我往上爬,小心摔死你。”
随后侧转头对着姜雪松,镇静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能扳倒裴鸣的秘密。”
随后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狱卒,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说给你一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