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松脚步放缓,借着月光望过去,是李书德。
李书德自然知道姜雪松回来,他特意买通了宫里的小太监,让他把人放在巷子门口。
走上前几步,摆出一副恭敬姿态,开口道:“姜先生。”
姜雪松打量着他身后的一众侍卫,缓步走到他面前,行礼道:“见过桓王殿下。”
李书德赶紧抬手扶住她的手臂,一脸受宠若惊地开口道:“姜先生客气了,这礼,本王受不起。”
他这般模样倒是叫姜雪松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顺着他的手站直身子,昏暗的灯光下,李书德的眼睛异常明亮,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姜先生这是刚下衙?”他声音轻柔地说道。
姜雪松听着他夹着嗓子说话还有些不大适应。侧头看了一眼自家房门的方向,开口道:“嗯,殿下不如进去喝杯茶?”
李书德嘴角悄悄扬起,客气道:“姜先生要是方便的话,那本王自然欢喜。”
姜雪松看着他硬装儒雅的模样,倒觉得好笑。
李书德给她让路,跟在她身后进了宅子。晴山看着自家小姐身后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还以为是她惹上什么事了。
晴山抓着衣角,拘谨地站在门旁,给姜雪松使眼色道:小姐,我去找许大人?
姜雪松看懂了她的意思,轻轻摇头,示意她别紧张,开口道:“晴山,上茶。”
说完站在门口伸手,请李书德先进去。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演戏,推辞了半天才先一步迈进去,余下的那些侍卫则守在门口。
姜雪松伸手感受着手上茶杯的热意,切入主题地问道:“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哦,前几日府上宴席发生了点意外,叫姜先生受伤。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正巧今日伤好了许多,这才夜里前来叨扰,特意给先生赔个不是。”
今日一听说姜雪松被诏进皇宫,他就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
和道止商量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裴鸣不是高高在上的敲打吗?他偏偏要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他抿了一口茶,眼角不经意地瞥着她的神情,读书人不就是喜欢被这么对待吗?
姜雪松垂下眼睫,开口道:“殿下言重了,发生那样的事也不是殿下愿意的。”
李书德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神情有些急促,出声阻拦道:“唉,姜先生实在是善解人意。不过本王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说着向门外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就端着匣子走进来。
他接过,摆在姜雪松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介绍道:“这是汉白玉的文房七宝,权当作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姜雪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玉器下面还藏着一层黄金,显眼得很。
她嘴角微勾,伸手推了推,抗拒地开口道:“殿下使不得,这太贵重了。殿下抬爱,一点小伤,劳殿下挂怀。”
李书德笑得有些僵硬,心里纳闷,自己这是送礼送的不合心意?都怪那个道止出的主意。
不过他脑子也快,赶紧把匣子扣上,自己找台阶道:“哦,是我唐突了先生。先生高风亮节,怎么会喜欢这种金银俗物。”
姜雪松垂眸喝着茶水,不去接他的话,她是不喜欢吗?她是不敢喜欢,谁知道李书德打的什么主意。
李书德追问道:“不知先生喜欢什么?下次也好带给先生。”
他儒雅一笑,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他本就如此的错觉。
姜雪松撂下茶杯,心一横,与他对视,直白地问道:“殿下不必如此,有什么话尽可以直说。”
“哈哈,先生性格豪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他坐直身子,停顿了片刻,随即正色道,“本王想请先生与我一道,救百姓于水火!”
李书德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大义凛然,将自己说得像是救世主一般。
姜雪松呆愣了一瞬,想了八百个理由,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殿下何出此言?”她心下微动,出言询问道。
李书德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轻咳一声,严肃地开口:“本王与陛下是血亲,心疼他皇权旁落,明明是皇帝却成了某些人的提线木偶。”
“裴家外戚专权,仗着陛下年幼,一手垄断朝政,不容旁人置喙。他裴鸣善于弄权,搜刮民脂民膏。倘若放任下去,大周的百姓必将陷于水火。”
他的声音厚重有力,摆明了是冲着太白救苦扶难的祖训来的,此话一出,姜雪松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他观察着姜雪松的脸色,哀叹一声,继续做戏道:“先生在大理寺,应该也知道太后的案子。哼,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私欲便草菅人命。那女子本可以有大好年华,现在……唉,罪过啊。”
他面上摆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可那眼睛却忍不住地往姜雪松身上瞟,怕自己表现得不够悲伤,将眉头皱得更高。
姜雪松眉目清冷地回视着他,看着他演完这出戏,出声纠正道:“案子还没审出结果,殿下慎言。”
李书德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她已经被裴鸣收买了。
当即脸色就沉了一些。沉吟一声“哦”
姜雪松转回语气,错开目光开口道:“不过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皇权旁落,外戚专权,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李书德脸上的神色亮了一下,眉毛微微挑起,一看这个事似乎有些眉目。
赶紧赞同道:“先生所言极是,本王也是担心这个。这天下毕竟是我们李家的天下,总不能叫外人篡夺了去。”
“殿下觉得,皇权旁边只有一个裴鸣在虎视眈眈吗?”姜雪松声音清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李书德拿不准,她是在暗指自己还是其他人。
“殿下,如今裴家独大的局面只是由裴鸣造成的吗?依在下愚见,不是。”
姜雪松微微仰起头,继续道:“是整个八大家。八大家甚至比李家王朝的历史还要悠久。这些权贵们以婚姻、血缘为基础,构成了纵横交错、相互交织的权力网络。”
“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才是掌握权力的人。皇帝,只是他们的代言人。殿下仔细想想,大周历代先皇,哪一个在位时没有受到八大家的掣肘,有时是裴家有时是韦家,还有可能是崔家。裴鸣易除,世家难去。”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一块大石头一样砸进人心里。
李书德听着她的话,脸色都白了两分,直接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把八大家都灭了?这不可能。”
姜雪松收回目光,她说这番话只是想试探一下李书德对待八大家的态度,倘若他不愿意,那两个人也就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听他这番话只是淡声道:“不是灭,只是让他们远离权力中心。”后半句她没说出口,让他们远离权力,姜家独大!
抬眼看了一眼李书德拧出深壑的眉心,找补道:“在下妄言,只是和殿下谈论一下愚见,还请殿下不要在意。”
说完转头对着屋外的晴山唤道,“晴山,茶凉了,换盏茶。”
一时间,房间里就这么寂静下来,李书德脸色沉重地盯着眼前的地板发呆。姜雪松隔着氤氲的水汽,等着他反应。
见他还不出声,轻笑一笑,又重复一遍:“在下空口白牙地说了好多胡话,还请殿下见谅。”
李书德听到她的声音才缓过神来,也不装儒雅了,直勾勾地盯着姜雪松,出声问道:“那依你看,是世家觊觎我们李氏江山?如何做到的?”
姜雪松眼底的窃笑散开,反问道:“殿下真的不清楚吗?”
她声音缓慢,像是讲故事一样说道:“历代皇后有多少出自八大家,若是有世家想要专权,会不会等皇后有了皇子以后,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会不会为了扶持幼帝而……”
姜雪松拉长尾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李书德咽了咽口水,姜雪松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他知道,会不会为了扶持幼帝而杀了皇帝。
他惨白着脸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看向姜雪松的脸上都带了几分警惕。
最让人细思极恐的是,这种事情可能已经发生过了。
当年太子死的时候他还拍手叫好来着,如今想想,倒是有些疑点,好好的人怎么说病死就病死了。
李书德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伸手扯了扯领口,好像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望向姜雪松,厉声问道:“你们胆敢如此?”
“殿下,不是我们,是他们,姜家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
“依你看,本王应该如何?”李书德厉声质问。
姜雪松打太极道:“殿下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殿下是在问怎么处置世家吗?”
她轻轻抬眸看着他,眼睛好像在说那是皇帝该干的事,不是你要做的。
李书德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默地注视着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许多年以前,见道止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
他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本以为只要做一场戏,搭上太白书院便好,没想到她竟然有些脑子,从前是小看了她。
姜雪松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她刚才说的那些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李书德对待世家的态度。
她想找一个合适的人辅佐,这几位王爷还是都试探一下为好。
李书德到底是见过些风浪的,很快就缓过神来,爽朗一笑道:“先生倒是爱说玩笑。”
姜雪松应和着他的话笑了两声。算是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没想到李书德紧接着问道:“先生以为,如何才算是明君?”
李书德:咳咳,读书人喜欢温文尔雅的类型,本王夹一点正常。
道止:没想到啊殿下,你竟然还有这一面,当年和我说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
李书德:这是意外,赶紧把它忘掉。
道·超大嗓门·止:大家快来看啊……呜呜
李书德(捂嘴):哈哈,没事没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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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与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