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明星稀,凉风习习,那些欢呼雀跃随唐庚脚步加快远去,不知道怎么的脑中那些顾九里的画面一幕幕不断放映。
那时他也是杂兵,不过打了胜仗败仗都不会去凑热闹,他安安分分的干活,大概他每一天都等着都熬着最后一次结果,有一天这份平静被打破了,有一个将士来杂兵营里问:“谁会做箐州菜?”
一个个杂兵摇着脑袋,最后一起默契的指了他,“只有唐庚是箐州人,他应该会做。”
他确实会,虽然以前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念书写字上,但他会下厨,母亲在外面干活时常忙不过来,他一般就自己动手,一回生,二回熟,时间久了他的厨艺也涨了上去。
将士告诉他,顾将军受伤了,发烧说想吃箐州菜,就来问问看有没有人会。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顾九里,但是他没有拒绝,毕竟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他煮了一碗绿豆粥,炒了个小菜,不是不想弄得好一点,一是军中吃食一向清苦,二是他听说顾将军节俭,每顿都只吃白饭加一个小菜,随将士进了顾九里的帐篷,顾九里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他跪在床踏边一勺一勺的给顾九里喂粥,一开始还不肯张嘴,他只好叫一旁的将士掰开顾九里的嘴喂,他以前不曾这般伺候过人,灌得有些急了,直接把浑浑噩噩的人给呛醒了。
顾九里睁开双目,露出迷蒙的眸子,缓声问:“箐州的?”
他恭恭敬敬回道:“是的,将军。”
顾九里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扒起,端过粥咕噜咕噜几口下肚,又挑了几筷小菜,赞叹道:“好吃。”
见了家乡人,顾九里很快打开了话匣子,一会是箐州河里的鱼鲜美,他经常抓着炖汤,一会又是箐州有几座山上的野味好吃,适合烧烤麻辣,唐庚光听也能想像到他那些上蹿下跳的画面,放在以前听别人说这些,唐庚只会觉得无聊,而今他的话好像真的勾起了家乡那种久违的感觉,是他眷念的,开始唐庚还有些畏惧他,毕竟他是大将军,可是乱聊了一通之后,他竟感觉到了亲切。
于是乎,他自然而然的成了顾九里的厨子兼送饭的杂兵。
这差事没做多久,同营有几个兄弟见他在顾将军面前得势,总是对他横眉冷眼,有天夜里他送饭从帐中出来,有几个黑影将他围在一起拳相加,他自小没学过武,甚至连防身术都不会,只能紧紧的护住头。
不想外出撒尿的顾九里撞见了,开始顾九里只是好奇,直到走近看清了面容,三五两下将那几个喽啰踹倒在地,脚踩在其中一人脸上摩擦,厉色严辞审问到,“你们为什么欺负他。”
地上的几人吓得抖成了筛子,结结巴巴的道:“将军……饶……饶命,我们是眼红他……他得势,就……就想教训他一下。”
顾九里气不过,又补了几脚:“以后他有我罩着,你们再敢动他,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便宜了。”
那些人哭喊着求绕,还保证什么再也不敢了。
顾九里略有些满意了,厉声道:“滚。”
那些人连爬带滚的消失了,唐庚比起他们的狼狈也好不到哪里去,乱遭遭的头发,衣服被扒得松松垮垮,脸上有几个地方还在抽痛,应该已经挂彩了,他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襟,才道谢,“谢谢将军。”
顾九里笑了笑,正义又霸道的说:“不用谢,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随便欺负人,何况唐庚也是箐州的,我的老乡又是我的厨子,谁也不许欺负。”
唐庚被他一番言论逗得哭笑不得。
过后他还是顾九里的厨子兼送饭的杂兵,不过以往只当做是一份任务,谈不上愿不愿意,而那之后,唐庚明显感觉他是乐意给顾九里送饭的。
顾九里还是喜欢拉着他,聊箐州的事,他也总安静的听着。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出事了,顾九里带兵上了战场,没有回来,荆军败退,战场在胡人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回去找人,都纷纷猜测顾将军应该死在了战场。
于是,唐庚从回来的士兵中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顾将军死了。”
也许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喜欢上顾九里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得到消息后,不用送饭了,但他心拧了下,面色如常,心里也不知何等滋味,那天他干完杂活早早就躺下了,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顾九里虽然死了,但是他不能看着顾九里暴尸荒野,思量了许久,权衡了许久,唐庚最终决定他要去偷偷将他尸体拖回来,火焚了之后装在骨灰坛,等仗打完了带回箐州,那块地如今在胡人眼皮子底下,人多去肯定不行,他一个人黑灯瞎火的确可以。
想到这里,他怀里揣了条大麻袋,偷偷摸摸的从后面绕开了士兵,直奔战场而去,他也怕惊动胡人,是以轻声慢步,等到了战场之后,满地血肉残骸,烂车废旗,不过夜里暗淡,他根本看不清地上的肉沫骨块,鲜血眼珠,弯腰凑上前借着微弱月光确认,荆军与胡人的服饰大有不同,他只需确认荆军的就行,四横七八的尸体,有的还要翻过身来,不知来来回回看了多少个,筋皮力尽,还是没有找到,他坐在尸体堆里思考是不是该放弃。
就在此时,一团黑影直接将他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叫,就有一只手掐着他的勃子,他抬头对上那蓬头垢面的人又惊有喜,惊的是顾九里要掐死他,喜的是他终于找到顾九里了,而且顾九里还活着,沙着嗓子用力喊到,“顾将军。”
叫得用力,但顾九里掐着他的脖子,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不过顾九里应当是听见了,因为他手顿住了,微怔了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顾九里现在人还活着,唐庚当然不能说是来给他收尸的,于是他迂回婉转了一下,“我来找顾将军。”
顾九里起身在一边坐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双腿被砍伤了走不动路,趁胡人还没有发现你,赶快走吧!”
唐庚知道顾九里是不想连累他,可今天即然来了,没找到顾九里也就算了,找到了,定然是要将他带回去的。
没有多思考,上前抓着顾九里的手放在肩上,半曲腿蹲在他身前,再抓另一只手交叉环好之后,起身将他驮起,并提醒道:“将军最好不要乱动、叫喊,若是引来胡人我们都得死。”
顾九里先是吃惊,后是反抗,而后老实的扒在他背上,他问:“为什么?”
唐庚背上他颇为吃力,但还是耐心回答:“顾将军即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弃将军不顾。”
顾九里听着,觉得这话有几分耳熟,不过他还是驳道,“今天我的战友和我的士兵,他们也不照样能弃我于不顾吗?”
唐庚有几分替他心酸,“他们是他们,我是唐庚。”
“阿庚,你怕吗?”感觉身下的人儿一直在颤颤巍巍,还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觉得很可爱,但也有点心痛,在他眼里的唐庚从来都是儒雅文彬,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都不还手,以前他觉得唐庚弱小,想保护唐庚,可是他发现唐庚不单单是这样,唐庚比任何人都大胆,敢在胡人的眼皮子底下,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唐庚也比任何人都重情,明明可以置身世外,却硬是要驮他回去,可是他的阿庚也比任何人都胆小,阿庚是个不会半点武的书生,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撕杀,没亲手砍过人沾过鲜血,没有过上刀尖舔血的生活,他怎能不害怕?
唐庚想说他不害怕,可身体已经诚实交代干净了,他就直接说了心里话,“怕。”
顾九里更加用力的环着他的肩,软言细语,“不怕,有我在。”
第一次有人的话让唐庚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是漂浮已久的浮木找到了归岸。
唐庚走得慢,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手上湿稠,还有一股子腥味,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等把顾九里驮回营地时,已经是旭日东升之际,在众兵惊愕的目光下,将他背回账篷,唐庚体力本就不比一般精壮男子,这次咬牙将他驮回来,一沾床,心里绷紧的弦断了,迷迷糊糊中,眼睛一闭累倒在了床沿边。
当然,唐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到了顾九里的床上,或许因为都是男子,唐庚并不觉得介怀。
但是坐在床沿边的顾九里,就开始嬉皮笑脸调戏他了,“阿庚躺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了。”
“……”唐庚身体僵直了一下,当他开玩笑。
从此之后,顾九里可谓非常喜欢“玩笑”。
以至于现在唐庚仍然不知顾九里是何时开始喜欢他的,或许是一开始得知他是老乡的无意亲近,又或许是看见他被打的悯惜,亦或是修罗战场重拾性命的感动,无论是什么时候,唐庚能肯定的是顾九里喜欢他,他一点都不傻,他能看见顾九里眼中的温柔,只是他不愿信。
而现在顾九里再也不见了,和之前不同,上次荆军败了,战场被占,他受了伤不敢动,这一次,胡人退了,还有人目证他跌马,千军万马压过,他再无生路了。
一边走着,唐庚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流,若他能像上回一样侥幸得生该多好,可自己不能像上回一样淡然了,也许这段时日顾九里对他太好太好了,温柔陪伴,郑重许诺,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对顾九里从察觉不到的喜欢到了能夸过伦理爱。
若他能活着……一遍遍在心里想着,若他还活着,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唐庚爱上顾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