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示意李晟轩与听禾退至角落,切勿挡住自网状天窗透进来的光线。
他与竹意面对面而站,定点在距离她一丈开外,单手竖于胸口前,掐了个神秘手势,随后闭上双眼,嘴中开始轻轻念起了咒语。
这咒语听起来有点像佛家子弟在诵经的感觉,竹意一开始只能听到月魄念咒“嗡嗡嗡”的声音,但随着他越念越快,越念越快——
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忽然能够听懂巫语了,虽然巫师念咒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但竹意却感觉他仿佛在自己耳边念。
清晰无比。
到她逐渐能够听清每一个字时,只见五个天窗自南向北透进来的笔直光线,竟全部神奇地自发移动起来!
纷纷改变了方向,全部照射到竹意身上!
然而当所有细缕阳光一瞬间照射到她时,竹意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她抬头望天,感觉全身仿佛被烈火焚烧,肌肤是剧烈的灼烧疼痛感。
有音有形的咒语仿佛在她周身围绕,方才月魄在她四方正位用凉水画的咒语此刻成了有形的金色符号,漂浮在半空。
这些咒语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同时又越来越近,几乎要将她挤爆在中间!
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她被压地痛苦地弯下了腰,缓缓蜷缩在地板上。
竹意亲眼看着自己的肩膀、双腿被挤压到变形!
全身的汗水浸湿衣裳,脸无血色。
她只求这些咒语可以快点离开她,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然而自李晟轩他们这个角度看去,既听不见月魄的声音,也看不见什么有形的金色咒语符号。
看着阿意痛苦无比地缩在地板上,他双拳在身侧紧握,但却无法上前打断他们。
“阿意,再忍一忍!”他咬牙小声道。
可没想到,他喃喃一句,意识恍惚的竹意却听到了。
他的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一只与她共同对抗这些咒语的手,帮她撑开那些沉沉压着她的金色字符——
可是不够!
可是不够!!
大脑已无法思考,十几年的习武让她习惯于濒死的时候下意识拼尽全力求生。
可是无法……
她团成一团,用尽全力拼死对抗的全身却开始逐渐松弛下来,力气用尽了,她眼皮沉重,缓缓下垂。
任由这些符咒将自己挤爆而亡。
算了罢,我好累。
她偷偷在心底说。
只是她的心声仿佛被人听见,月魄大师凶狠的声音忽然传来:“挺住!别闭眼!”
他一声厉喝,让她松懈的身体一激灵!
竹意眼前忽然出现个穿着雪纺裙的白影。
那人露出一截藕白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声若黄鹂:
【什么伤心事这么悲痛?】
【你没有地方去吗?】
【跟我回家吧。】
……
好啊,我跟你回家。
竹意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一般,她只好在心底答应她。
可是那个女孩子好像没听到。
不行!
不行!!
她得让她听到!
因为她没有家,她想跟她回家啊!
她大声在心中喊道:我要跟你回家!
但女孩还是没有听到。
竹意急了,她开始在心底嘶吼,眼睛充血,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要跟你回家!
喂,你别走,你带我回家吧!
我没有家,我跟你回家!
我要跟你回家啊——!!!
“啊——乐卿!”
伴随着又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唤,她终于挣脱了束缚,喊叫出声。
她眼神由涣散逐渐变得明亮坚定,顶着四面的金色巫语的强大压力重新盘腿,端正坐起。
双手放置腹前,上下交叠运气,而后展开成太极圈势,徒手一划,再猛然拍进自己体内!
四方的金色巫语被顺势打入她的体内!
方才的灼烧感消失,身体中释放能量的蛊虫骤然安静下来!
进入她身体的巫语如同一张无形之网将蛊虫的反噬之力封印了起来,让它一直保持昏睡的状态。
月魄巫师的念咒停止,所有阳光自她身上散去回到原本该有的位置。
竹意感觉身体一下子仿佛被抽干了血一般——
颓废无力。
在阳光离开她的那一刹那,她挺直的背蓦然松弛下来,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月魄巫师也跟着踉跄一步,额头已然布满薄汗。
“阿意!”
“王妃!”
李晟轩与听禾异口同声,他焦急地跑到她身边,将她快要着地的身体揽进怀中,竹意顺势虚脱靠过去,讲话的力气都无,只能不停喘气。
李晟轩抚拍她的脊背,同时目光迫切地看着巫师询问:
“敢问大师,可是成了?”
月魄淡淡点了点头,随后又嘱咐了几句,听禾连忙传达:
“只要宿主使用内力不超八成,蛊虫便会永远昏睡。纵情蛊虫自身存在原是纵情之用,只是它所释放的能量为三倍反噬力,现下已将它反噬之力封印,此能量便永远不会释放,除非封印解除。但纵情之力会一直存在,八成以下内力,纵情之力微乎其微;反则,八成以上,后果不堪设想。”
听完嘱咐,他对月魄大师重重点头:
“谨记大师所言。有劳大师,晟轩已备丰厚报酬以示谢意。”
……
.
虽然,但是。
月魄巫师帮竹意处理好纵情蛊的事情后,当天就走了。
他来时只挎了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布袋,走的时候也并非带走一分李晟轩准备的酬礼。
大师走时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只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
“待宿主彻底恢复完全后,替我对她道声谢谢。”
听禾不解,李晟轩也是。
其实,竹意也是。
她是最不解的。
她甚至怀疑大师是不是认错了人。
昨日进行解蛊仪式后,不,应当是封印仪式后,竹意回王府脑袋昏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
李晟轩担心她,今日还特地同朝廷告了假在府中照顾她。
此时,她想接过来他手中的参汤一口气闷了,但李晟轩非要一勺一勺喂她。
“月魄巫师临走前真的就只说了这么句奇怪的话?”她看向李晟轩身后规矩站着的听禾问道。
“禀王妃,是的。”
“好罢,可能巫师的性格都是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罢。不过倒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最初听到说这纵情蛊无解,我还真有些心慌呢,不让我用内力,跟杀了我有啥区别?唔。”
见她说不吉利的话,李晟轩一勺堵住她的嘴。
“虽不能完全将蛊虫引出来,但现下这个状况已经算最好,你可切莫再说这些话,给我安分地在王府待几日罢。”
“你!李晟轩!”竹意凶巴巴地瞪大眼睛,“你吼谁呢?”
李晟轩:“……?”
他吼了……吗?
“你再吼一个试试?”
“……阿意,我没……”
“你没什么?”
听禾在一旁憋笑要憋不住了,她瞧着王爷呛声和王妃凶神恶煞的样子,感觉两人甚是有趣。
“咳,是我不对。我的意思是文心快嫁给二哥了,阿意你要不剩下两日在府中帮衬帮衬文心。”
他妥协了,脑子一转,连忙想出个圆滑的借口。
其实他只是怕她身体还没恢复好便又偷摸去做些危险的事情。
“哼,我自己有数。”她不悦地偏过头,将已经喝的差不多的参汤碗推开。
一旁的听禾听见说文心要嫁给二皇子,脸上倒不禁出现了些诧异的神色。
竹意瞥见,便主动提道:
“对了,前几日听禾都在苗疆忙着找巫师,应该不知道此事,你要不去和文心寒暄寒暄,许久不见,她应该也挺挂念你的。”
“多谢王妃。”
听禾冲她福身,感激地看她一眼,便轻声出去了。
门外的知念同她相互.点头示意了下,便又替屋内人关上了房门。
待听禾出去后,竹意盘算了日子,问李晟轩:
“对了,李颢懿怎么样,醒了没有?”
“嗯,昨日夜里醒的。”
“昨日夜里醒的你今日就知道了?”她小小震惊了下,“太子府有你的眼线?”
“先前安插了几个,不过都陆续被发现了,现在太子府管的甚严,也不轻易从外面买家丁,只剩一人了。”
“嗯……”竹意若有所思,“十五李樽徽与慕容舒成婚他肯定是要去的吧?”
“阿意,你想做什么?”听她问这话,他忽然又紧张起来。
“怎么了?”
“阿意,你想做什么,我是不好限制你,但你可否别瞒着我?你先告知我,我也好想法子协助你,只是你总是自己一个人去干那些危险事,教我如何安心?”
李晟轩眉头轻蹙,那日她浑身血在太子府屋顶摇摇晃晃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心中便害怕。
他害怕每一个可能会失去她的可能。
害怕至极。
她垂下眸子,眼前闪过的是每一次孤身出任务的场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以前的时候还有小五陪伴,但小五在去年她自扬州赶回长安时因筋疲力尽而死。
那么她便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竹意瞧着他紧张的神色和担忧的目光,会心一笑——
“好啊,我告诉你,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喔~”
她俏皮冲他招手,他松口气,严肃凑到她嘴边,听她可爱的小嘴,讲些阴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