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喝的不少,不曾想原来太子爷的解酒酶不是很厉害,他从脸红到脖子,甚是连手背都是红的。
这人平素脸皮厚,鲜少见他脸红,今日脸红成这样倒是较往常不一般的好看些。
竹意将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脸看他。
“一直这样端着,不累么?”
他就连喝醉了也坐得端正大气,并无半点闲散样貌。
“从小便惯了,宫中的太傅教的严。”
瞧的出来,是真有点醉了,虽然努力维持仪态,但他讲话不似素常利落,有点呆呆的。
不过正正好,他主动提起太傅,她还正愁应怎样打开这个话题才不容易教他起疑心呢。
“太傅?哪位太傅呀?”竹意眨巴眼睛。
李颢懿垂着头,呆愣了片刻,才沉沉开口:“苏玉成,苏太傅。”
“呀!是他!”她佯装惊讶地捂嘴,“是那个叛贼!”
“嗯。”
看他神情晦涩,竹意试探问道:“怎么,殿下心情不好么?”
李颢懿摇摇头,又自顾自倒酒,闷头喝下。
“听闻先前殿下的太子妃,便是这位太傅之女?”
他不语,又喝一杯。
“攸儿那时还在每日苦练琴技呢,对这宫里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这苏大小姐可有名,听闻其姿容绝代,般般入画,是长安城多少权贵富商的梦中情人呢,只是还没得机会见见这位天仙,便……”
打探着李颢懿的神色,她不再继续往下讲。
“她是挺美的。”
良久,他只道出这么一句话。
“那……殿下可喜爱她?”
李颢懿喝的手都拿不稳酒杯,眼神渐渐失焦。
“从未。”
竹意倒吸一口冷气,本有点微醺,此刻全清醒了。
她别过头。
看流水,看街道上的行人,看天上的薄月。
捏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有一股暖意从鼻头游至眼眶,又从眼眶游回鼻腔。
她呛咳一声,竟流出两行鼻血。
“怎么回事?”他惊诧,随后担忧地抓住她的手,欲替她把脉。
竹意瞬间抽回,从怀中掏出绢帕,仔细地擦拭干净。
“教殿下见笑了,方才被子懿俊朗的容貌迷到,竟不争气地流下鼻血,真真是丢了大发!”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当真没有别的不适?可莫要自己忍着。”
“哎呀,殿下放一百个心,攸儿身体可好着呢。”
也是好笑,方才竟被李颢懿两个字给气出鼻血,看来她这个杀手的心理素质还不够强。
“对了,说起身体好,孤还不知杜头牌竟还会武功?”
他将最后一块望珏酥也放入口中,好笑地调侃她。
“啊?殿下指的何事?”
突然这么说,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败露了什么马脚,但她一向做事谨慎,想来或许是那日在太子府打伤二皇子随从的事。
“调查晴儿生日之事时,竟不想原来杜头牌还有这样的身手,听闻你为了救孤的三弟,将老二的随从揍了个鼻青脸肿。”
“咳。”她假意低头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在醉香楼做活嘛,难免会遇上些无礼的客人,为了保全自身,只好偷偷找了师父,偷学了几手,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
“哈哈哈。”李颢懿大笑,“孤猜你也是如此。可你为三弟出头孤很不开心,正好眼珠一事怎么都查不到元凶,为了惩罚下三弟,孤只好安在他的头上喽。”
“你?这是公报私仇?”
她难以置信,什么?查不到元凶就安在三皇子的头上?
这是在警示她别跟三皇子走太近?
“除此之外,听闻三弟前些日,日日往醉香楼跑,也不晓得醉香楼是有什么东西教他如此痴迷,他每去一次,孤便派人在他回家的路上问候他一次,可一向乖巧顺从的三弟这次可是倔的很,无论孤怎么提点他,他都听不进,头一日奄奄一息,第二日又收拾的周周整整往醉香楼去。”
我去!
难怪难怪,原来李晟轩每日挂彩是他派人打的啊!
竹意瞪大眼睛,惊怒地说不出话。
真是呸了,李颢懿这狗畜生!
这破烂书生也是傻,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讲,成天冒着挨打的风险来找她也是服。
“早知他是去教攸儿作诗,好来取悦孤,便也不这么苛刻于他了。”
他几句话教竹意大为震惊,想翻脸,但不行。
得冷静点儿,要是她表现的太过于在意三皇子,那他肯定更不会放过他。
眼珠一转,她立马板起脸来:“好好好,殿下这是在质疑攸儿跟三皇子有什么?”
“孤信你,但孤不信他。”他眸光暗沉,“孤是男人,自然看的出他瞧你眼神里藏着什么肮脏东西。”
肮脏的是你好吧?
分明是狗眼看谁都像狗。
沉思了一下,竹意觉得,她必须得拿出绝活,彻底不要让他再找三皇子的麻烦,这小破烂书生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板着的脸轻松下来,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下一小块,旋即将指尖未吃完的递到他嘴前,见他舔舔唇才缓慢吃下了,她拿手抚上他的眉间。
“想必太子不好做罢。”竹意温柔道。
李颢懿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不继续说三皇子的事了,将三弟欺负成那样,她难道不生气吗?
就算是朋友,她也应该再为三皇子说两句的不是吗?
不过,她这句话倒是挺让他惆怅的。
“嗯。深宫之中本就如履薄冰,更何况太子之位,更是步履维艰,日日都得防着,三顿吃食都得下人进嘴尝过才可食用。”
“喔~难怪我们子懿会这样害怕,这样没有安全感。”
“嗯?此话何意?”
“想必殿下看我跟三皇子走太近是怕我跟他日久生情罢?怕三皇子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将攸儿哄了去?”
“你敢再说一遍?”
“嘿嘿,猜中了?”她起身绕过桌角到他跟前,将他的头轻轻揽入怀中,轻拍他的脊背。
本想狡辩两句的李颢懿此刻竟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投降了。
回抱住她,只希望这样美好的时刻可以无穷无尽,过得慢些再慢些。
“子懿不必害怕,攸儿此生只会爱上一个人,自殿下在齐月楼握住攸儿的脚踝起,便不小心动心了。做太子很累吧,可在攸儿眼中,子懿只是子懿,令人艳羡的身份地位在攸儿眼中与泥土无样,攸儿只盼着子懿过的开心便好。”
听完这席话,他将她抱的很紧,贪婪地吮吸她的味道,教人安心的龙脑。
从未有人同他讲这样的话。
父皇会说:“太子责任重大,切记好好温习功课,多多虚心请教太傅。”
母后会说:“懿儿,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世上时时都有人在惦记着你的太子之位,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掉一人,你日后是要做皇上的,母后是要做太后的,切记失误不得。”
从未有人问他累不累,怕不怕,开不开心。
他真的很累,那些大臣,但凡他一个小的过错,就要在父皇面前念叨没完没了。
真的很怕,很不开心。
“殿下……啊!”
正欲开口之际,可不知哪里冒出一支箭,急擦她耳发而去。
她吓得惊呼一声,李颢懿瞬间酒醒,将她护在怀中,四处打量。
不知何时,画舸竟已行了这么远,眼见就快驶出城去,船夫已不见踪影,河流两边也再无任何人影。
“殿下,是谁?”她从他怀中探出点脑袋,害怕地询问。
李颢懿此刻冷静至极,这种事他已经历无数次,先是放了随身携带的信号炮,随后谨慎地盯着河流两边的竹林。
“是刺客,不要怕,孤不会让你有事,你只管跟紧孤。”
他目光入鹰,脸隐约还红着,但头脑却清醒地很。
竹意连连点头,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不过十秒,竹林窸窸窣窣。
眨眼间,出来二三十来号黑衣蒙面人,手握统一样大砍刀,为首者还大喊:“狗太子,受死吧!”
李颢懿单手应战,加上饮酒过多,很是吃力。
不想拖他后退,她猛地钻出去,大声吩咐道:“子懿你带着我太吃力了,你守这方,我守那方,攸儿可以保护好自己!”
他大惊:“不可!快到孤身边来!”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打些没有内力的花拳绣腿,李颢懿心惊胆战,想重新将她拉入怀中,但不断扑来刺客丝毫不给他一丝机会。
怀揣着担忧应战,难免有不留神之际,方听得身后一声娇呼,和刀剑没入□□的声音,他急忙回头,却为时已晚。
一柄长约六寸左右的匕首没于她胸口,她挡在他身后,方才分明还见她在画舸那方,怎又如此快跑来替他挨刀子?
“都叫、叫你当心点了……”
竹意调侃,嘴里溢出好些血,流了满满一下巴。
“怎么这么蠢!”他震怒,使出暗器将周围数十人精准毙命,此时,不远处带着火把的太子府禁卫姗姗来迟。
剩余刺客闻声,连忙收了武器逃跑,还不忘扛起同行人的尸体。
瞬间逃的无影无踪。
太子禁卫一批人去继续追,一批人留在他们身边,以防再有人偷袭。
“李颢懿……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倒在他怀里,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
“别讲话了!你要是敢给孤死,孤就抄了你的祖坟!抄了醉香楼,扒了文心丫头的皮!”
他难得情绪激动,脑袋上都是薄薄的汗珠。
“你这人……心是黑的罢……”
真是的,死一个她就死一个她,瞧他说的甚么话?
连她身边的丫头叫文心他都知道,他是懂威胁人的,竟还想拉这么多人给她陪葬。
将她公主抱起,纵身一跃,稳稳落回岸边。
带她翻身上马,一系列动作做的连贯无比。
竹意困意来袭,眼皮撑不住打架。
似是看到她耷拉着眼皮越来越没气,李颢懿吓坏了,一面疯狂驾马一面温柔哄道:
“不要睡,攸儿。听话,不要睡好不好?就快到了,子懿求求你,坚持一下,我的好攸儿,如何这般蠢,如何这般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