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来乾堂,这不相当于皇帝去菜市场吗?
江舒白只是困惑,而乾堂内其他魔修有的激动有的惊恐,个顶个的慌里慌张,连李啸天都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江舒白稍一寻思就大概有眉目了。
凭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不配得到左护法的眼神。
左护法屈尊降贵大驾光临,完全是因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落尘仙君在此!
商羽也明白这点,目光隐晦。
江舒白虽然清楚来者不善,但他更清楚凭自己之力,绝对不可能把商羽藏起来不给人看。
“你就在听澜小筑。”江舒白让商羽待在这里,自己下令,让落日谷上上下下的魔修包括门仆,全体到山脚下跪迎。
好在左护法目标明确,来得很快,江舒白等人并没有跪多久。
“属下乾堂堂主江舒白,率本部徒众参见左护法尊者,护法千秋,魔尊万载,诡门永昌!”
江舒白透过狭窄的视野,只看见两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下半身。
下半身越走越近,然后突然朝左右两侧退去,露出身后的正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镶有蓬莱美玉的靴子,随后是绣有精美竹叶的锦袍衣摆。
等这人走近,阴影压下来,江舒白感觉有两道毛骨悚然的视线刺着自己后脑勺,不消片刻,脊背上生出冷汗。
“江……舒白?”
头顶的声音很年轻:“起来吧。”
江舒白带头谢护法,起身的时候,对方突然伸手擒住他腕骨。
江舒白心中一颤,本能抬头。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撞进视线。
之所以如此形容,是左护法的长相和风格实在太让人意外,把后方的李啸天看的目瞪口呆。
他货真价实是个男子,可长相阴柔,杏眸樱唇,漂亮的雌雄莫辨。
在打扮上更是不低调,穿着鲜艳的红衣,涂脂抹粉,那味道能香死个人。早有传言诡门左护法是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子,这传言倒也不虚。
掐住江舒白手腕的手并没有恶意,好像只是单纯的体恤他体弱多病,想扶他起来而已。
江舒白眼观鼻鼻观口,余光瞧着左护法在审视自己,前前后后的瞧,里里外外的看。
看的江舒白心神不宁,看的乾堂众人胆战心惊。
左护法:“还真是个冠绝千古的美人儿。”
江舒白:“?”
左护法:“可惜,没有我美。”
江舒白:“……”
左护法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说:“江堂主身子看着单薄,但胆色过人,在云溪栈一役中独自面对慕成雪和商落尘而不犯怵,壮我诡门威严。”
江舒白附和道:“身为诡门弟子,岂可怕死贪生。”
左护法笑了笑:“你立下赫赫功劳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大美人,不仅诡门内部都在讨论你,就连无常楼和天阴教也对你充满好奇。”
江舒白垂眸敛目的听着,左护法突然停步,转身:“小生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处理完西海那边的乱子,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江堂主,带小生去见见住在你这里的客人吧!”
江舒白上前一步:“护法请。”
沿着竹林小道往前走,尽头是一片风花雪月的幽静之地,左护法欣赏道:“雅致的很。”
走进听澜小筑,拉开格子门,商羽就在花厅闲坐。
左护法大驾,商羽屁股都没抬一下,他坐的端正,腰身笔挺,如琼枝一树栽在巍峨的雪峰之顶。
如此高冷桀骜,左护法也不恼,反而笑了声,主动示好:“落尘仙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非凡,不愧是天道的宠儿。”
商羽目光凉凉,端起新鲜烹饪的热茶抿一口:“左护法阴阳怪气的功夫也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小生可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真心敬佩仙君。”
商羽冷笑一下:“如今虎落平阳,龙居浅水,往日风光何必再提。”
左护法:“非也非也,仙君绝非池中之物,恢复往日荣光只是时间的问题。”
“太微宫冥顽不灵,仙道诸门也尽是些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世间成百上千种绝妙秘术,偏偏被那群蠢货列为禁术,不让人学。咱们诡门可不兴这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主打的就是一个自由自在,那三万卷图阵咒符,五万册经诀心法,只要你想看,随时看,随便看。”
商羽放下杯盏:“不必。”
左护法错愕。
只见商羽肃然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你们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站住!”左护法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我以礼相待,仙君莫要不知好歹!”
江舒白心跳如鼓,低声唤道:“落尘。”
商羽并未理会,也没有丝毫委曲求全的意思:“你们是魔,我为仙,即便被逐出师门也是仙道的剑修,仙魔不两立,我断不会弃明投暗,跟尔等同流合污。”
“呵。”左护法袖袍一挥,花厅内所有门窗瞬间闭合!魔雾呼啸而出,凝成绳结死死勒住商羽的脖子,缠上商羽的双手和双脚,将其吊在半空中。
江舒白立即单膝跪地:“护法尊者手下留情!”
左护法目光阴鸷:“就算你商落尘是骄傲的凤凰,那也是落地的凤凰,连鸡都不如,还敢口出狂言?”
魔雾越勒越紧,商羽濒临窒息却不松口,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魔雾淹没,失去了意识。
江舒白心急如焚:“尊者,商落尘重病初愈,他经不起……”
左护法:“他杀我诡门弟子不计其数,既然他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去死好了!”
江舒白凝声说:“诡门强者为尊,弱者没权利喊冤,他们被杀是他们无能,既损害了诡门威严,就不配活着!”
左护**了愣,笑道:“哟,江堂主很有觉悟嘛!”
江舒白努力扯动嘴唇让自己笑出来:“那是一群令诡门蒙羞的弱者,死就死了。商落尘可不一样,他是能担当大任的旷世奇才,烈马难驯,只要付出点耐心,将来必成大器。”
左护法微微眯眼:“江堂主,你深谋远虑,聪明绝顶啊!”
江舒白跪下身去:“属下不才,是尊者聪慧无双早就想到了,属下只是自作聪明,替您说出来罢了。”
左护法笑出声,收敛内息,魔雾一瞬间散了,半空中的商羽跌落在地。
“罢了。”左护法捏捏手腕,又将五指摊开,欣赏他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商落尘一身傲骨,若轻而易举就说服他加入诡门,离经叛道背祖忘师,小生还真要怀疑他动机不纯。”
江舒白:“属下愿为护法分忧。”
左护法语调平淡:“那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你到左都来向小生汇报。”
江舒白松了口气,毕恭毕敬的送走左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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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早就转醒的商羽并未声张,他看见少年跪坐在案前,正将各种造型奇特的花花草草碾成粉末,再倒入各式各样的瓶子里。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案上的烛光暖熙,勾勒出少年线条完美的面部轮廓。他的睫毛浓密而纤长,不经意的几下颤抖,似蝴蝶羽翼,脆弱又惊艳。
商羽忍不住出声:“你在做什么?”
江舒白立即转头看他:“感觉身体怎么样?”
商羽坐起身:“多谢。”
“不客气。”江舒白把瓶瓶罐罐的归拢起来,分别为商羽介绍道,“这是雨燕草,可提升灵力;这是星萝花,解百毒的;还有这个你见过的,冰魄散,我特意为你备了三瓶,足够用了。”
商羽想说什么,江舒白伸手召来一件紫色直裰斗篷:“这是北海极寒之地的六尾狐皮所制,天气凉了,注意保暖。”
在商羽说话之前,江舒白又掏出两个鼓溜溜的荷包放桌上:“这个也别忘了带。”
商羽终于问道:“你让我走?”
江舒白没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知仙君傲骨凌霜,但人人都有窘迫的时候,这些灵石就当我借你的。不过我可不做亏本买卖,你到时得连本带利的还我,三分利。”
少年语气轻快,幽默风趣。
顾念他的自尊心,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商羽什么都没接,只问他:“左护法呢?”
“走了呀。”江舒白失笑,“我这落日谷穷乡僻壤,哪比得上左都洞天福地,人家连留下来过夜都不要呢!”
商羽走到案前,坐下。明明是坐着的,位置比江舒白矮了一大截,可他的视线抬起,自下而上,那种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气魄迎头压来:“江舒白,你违逆左护法的旨意将我放走,不怕左护法降罪,让你受诛魂鞭而死吗?”
诛魂鞭,不伤肉身,专打神魂。直到将魂魄凌迟成碎片,齑粉,打得你灰飞烟灭方才罢休。
任谁听到这三个字都要闻之色变,不寒而栗。
江舒白身体轻颤,面上却云淡风轻:“诡门内部的事儿,就不劳仙君操心了。”
商羽:“你应该将我捆上送去左都,随便左护法怎样处置我,你都不担责任。”
江舒白心里一软。
私心作祟,他何尝不希望商羽留下。
这段日子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商羽就住在身边,他们朝夕相处,共同饮酒品茶赏落日,岁月安逸而美好。
他以前连看一眼商羽都是奢望,如今却能朝夕相伴。若商羽留下,那往后的日子就更长了!
一起同桌用膳,一起读书练剑,一起南征北战。
从仙魔有别变成统一战线,那道搁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消失了。
江舒白这样畅想着,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商羽终究还是商羽。
尽管师门追杀他,仙道背弃他,亲友憎恶他,他依旧固守自己心中的道,绝不放逐自己坠魔。
偏偏,江舒白就喜欢他这种固执,死板,冥顽不化。
“仙君不是一直想走吗?大门就在那边,无人敢拦。怎么事到如今还聒噪起来了,难不成,仙君还担心起我这个恶贯满盈的魔修来了?”
商羽目光凝定:“就算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江舒白愣了愣。
“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商羽看向他,目光深邃而刻骨,“敝人不才,愿为江堂主效力。”
窗外细雪簌簌,皎皎空中孤月轮。
商羽看见少年目瞪口呆,下一秒,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点亮了星光。
好像受到了感染,他竟然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在少年欢天喜地试图说话前,他抢先表决道:“我要声明一点,我只是供你差遣,向你报恩。而非归顺诡门,投靠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