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花祭夜醒来时,感到双手及后背隐隐作痛,方才想起昨日之事。昨夜最后那十鞭,尚未鞭完他便已晕倒,后面的事便不知情了。他低头看着双手,已上药包扎过,后背亦有上过药的触感,想来是昨日二哥帮他上药的。
望了眼窗外,阳光明媚。只是院内甚是冷清,除了自己,无半点鲜活气息。
他用手背扶了下床边,缓缓起身。便见桌上摆了些餐点,似乎还有些许温度,仿佛是算好了他起来的时辰而送来的。
十月,已是冬日,甚是寒冷,他坐在屋外长廊上,望着外面风景。昨日二哥的一番话,让他不禁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真的犹如他所说的那般?
“花三公子这般兴致,是要等这天儿凉了赏雪么?”
花祭夜恍惚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向那人行李道:“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倾恒。
昨今两日早朝皆不见祭夜,问了他那两位兄长也没出个所以然来,心想着难道前日离宫后又除了什么茬子?便过来看看。结果过来便见他着一单衣坐于廊下,也不怕冷到了。
“听说我们三公子身体有恙,便过来瞧瞧,看看又是闯了什么祸事。”倾恒眼光打量着他全身,却见他那被白沙包着的双手,有些惊讶道:“看来这次的祸事不小,你这双手,是受刑了?”
“嗯。”花祭夜没有遮掩,举起手在他跟前摆了摆,仿佛受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道:“挨了几鞭子。”
“你啊。”倾恒摇了摇头,随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嘶。”
“你后背也……”
花祭夜点了点头:“嗯。”
倾恒见此,只好拉着祭夜的手臂,进屋子去了。
他环视一圈后,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祭夜,道:“我看这府内人挺多的,怎么叔父没给这院子分几个。手都这样了,还要你自力更生?”
花祭夜愣了许久,方才知道眼前人口中说的‘挺多人’是什么意思,原来是指家仆。
他眼神暗了暗,道:“年幼时太过轻狂,下手不知轻重,打死打伤两名家从…自那之后,父亲便下令不准我使唤府内之人。”
这回倒是换成倾恒愣了,祭夜没有细说当年之事,单就这几句,也足够惊异许久。
他半天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道:“宫内倒不曾见你这般。”
在他的印象中,祭夜是个生性温和,少与人交恶。不曾想竟有这番举动。
随后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黑盒子,道:“你将衣服褪下,我看看里面的伤。”
“上过药了,不大要紧。”
花祭夜一口回绝。
“方才喊痛的是谁?”
说罢便扯开他的上衣,小心翼翼将那纱布拆了下来,触目的是几道红色的鞭痕,还有几道浅浅的痕迹。
倾恒犹豫了片刻,摸着那道浅色的痕迹。问道:“这是,骨鞭的痕迹?”
骨鞭,鞭如其名。所谓鞭鞭入骨,疼痛非常,鞭落之时痕迹全无,而后会随着年岁渐渐浮现。
“嗯。”
花祭夜漠然。
“看这痕迹,也有些岁月了。你当初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让叔父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如此重手。”
“就方才说的,打死了人。还有逼父亲…帮我改了名。”
“……果然是年少轻狂。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花祭夜摇了摇头,没回答。
倾恒见此,也不追问。他打开刚刚拿出的小黑盒,将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这是凝骨膏?”
刚一涂上,便感觉一阵清凉,又闻到药香。才有此一问。
凝骨膏,可起死人肉白骨,宫中极为珍贵。
“嗯。”
倾恒将纱布又包回去,又帮他双手涂上凝骨膏。道:“你这几天沐浴后就涂上这个,平时不要碰水。我同叔父说说,让他这几天给你派个人,照顾你的起居。或者我派个人过来?”
花祭夜道:“不过只是受了几鞭而已,也没那么金贵。殿下好意,祭夜心领了。”
“是怕叔父?”
花祭夜摇摇头,而后问道:“你不会就过来给我上药的吧。”
“确实是因为别的事情,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得多等你几日了。”
倾恒这才想起正事。
“这是,要出远门?”
倾恒点头:“前日五州巡抚上京来报,说是近日来江湖人士齐涌宣州,似有动作。
众臣恐有变故,便向父皇提议遣使者前去打探。
你我一直待在宫中,上次九樱之行又是在西南之地。想来这些江湖人士也不知道,应该最为合适。”
“所以殿下便向陛下提议,由咱俩前去。”
“嗯。朝堂与江湖的关系,历年来都是严峻的问题。而且此事动作颇多,齐聚的江湖人士越多,地方越是监管不周。万一有所动作,官府怕是防备不及,恐将危及百姓。”
“若不出事还好,倘若出事,确实是百姓之灾。”花祭夜挑眉问道:“只是殿下新婚燕尔,还未温存几日,便要出去。舍得么?”
“自是舍不得,所以此次,曦儿会与我们一同前往。”
花祭夜眼神暗了暗:“此番宣州之行,路上还不知是危是安,携带女眷,怕是不妥吧。”
“不过是查探消息,又不是外出打战。你就当做是游山玩水,何必紧张。”
“也是,那殿下打算如何探查?”
“自然是混入武林人士之中咯。我记得你那两位哥哥,是自幼拜入元峰岭门下的。能否借用他们之身份。”
“借身份倒也不必,江湖门派众多,能叫得上号的不过冰山一角。咱们到时便胡乱编个门派,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查证。”
“亦可,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说完拍了下花祭夜的肩膀,一边努力憋笑。
“倾恒就喜欢将难题丢给我。”
“终于听到咱们花三公子不唤我殿下了。哈哈哈哈。”倾恒望了眼窗外,道:“有些晚了,我先回宫去。过些日子你伤好了,便立刻启程。”
“是,恭送殿下。”
花祭夜向其行礼。
倾恒叹了一声:“刚刚才夸奖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花祭夜轻笑:“祭夜可不敢认为是夸奖。”
“看来得想个法子将你这习惯改过来。”
一连过了五日,花祭夜的鞭伤渐渐好转。大抵是闲来无事,朝假也有两位哥哥帮忙请着,小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每日睡醒时便到院子晒晒太阳,或是在荷塘逗养小鱼。
这天夜里,他看着手中伤痕已渐渐淡去,想着宣州之事可提上日程了。便到花泽楠院里,想让其明日上朝时帮忙向倾恒传信。
到院子时,发现花泽言也在。
自那日鞭刑之后,花祭夜便没再见过花泽言一面,原以为是二哥人忙事多,抽不开身。只是连着几日下来,他在府内几乎天天逛了个遍,却始终见不到人。怕是有意躲开吧。
花泽言见到他时,愣了一下。
当初在长廊透露心事,花泽楠安慰不得。便带其回了自己院子,守他整晚,直到隔天他情绪恢复。
“你的伤,怎么样了?”
花泽楠问道。
“已无大碍。”花祭夜顿了顿,又道:“祭夜此番前来,是想请大哥明日替我告知太子殿下,宣州之行可以提上日程了。”
花祭夜刚刚说起宣州之事,便听到花泽言道:“再过两月便是年节,此时出京,怕是年前赶不及回来。终归不大妥当,能否同太子殿下说说,年后再去?”
年后再去?花祭夜不由得一愣。
年节自大年廿四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十六开朝。但是一个多月后便是清明,一般像出远门这种事情也会等清明祭祀先祖之后才做处理。这一等,怕是得四五个月了。
到时别说宣州那群武林人士会不会等着自己去查探消息。就是真出了事,派军镇压,也该了解了。
倾恒那天来时,虽说没有半点急切之意。但也看到出来宣州之事兹事体大,稍不留神便是一场祸事。怎么到了二哥这里,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小事了?
花祭夜道:“宣州距京不过四五日车程,若是快马加鞭兴许三日足够。两个月,也是绰绰有余。”
“但是……”
花泽言未及出口,便察觉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却见大哥朝自己摇头,只见他道:“也好,不过此事需先告知爹爹。”
“到时圣旨下达,父亲自会知晓。又何须多言。”
话音刚落,花祭夜便感受到一道凌厉视线,他微低着头,不语。
良久,花泽楠道:“也罢,你且先回去吧。”
花祭夜问道:“那此事?”
“明日我自会向太子禀告。”
“多谢大哥,二哥。”
花祭夜向他们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只余两人在厅内站了许久。
那日花泽言透露心事后,花泽楠便有意为其开导,经常唤他过来自己院里。今日之事,也只是恰好。
花泽楠叹了口气,道:“三弟对爹爹还是心存芥蒂。”
花泽言道:“这事我们掺和不了,还是得看他自己。”
花泽楠点点头。片刻,问道:“看你刚刚,似乎对宣州之行有些不大同意?”
“可能是最近出了太多事情,让我觉得,此时出门会出事端。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如此。”花泽楠道:“让他出去走走也好,太子殿下会照顾他的。”
隔天早朝过后,花泽楠便传来消息,已商定好两日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