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梦千秋 第87章 第 87 章

老和尚走后，殿中不知沉寂了多长时间，才终于有了动静动静。

殿内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人影错乱，隔着屏风看不清楚。

隐隐传来谈话声。

“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尽数安排齐整。”

英帝的贴身侍卫站在一旁，同他汇报宫中情况。

英帝点点头，捂嘴咳嗽一阵:“嗯，咳咳咳……母后那边，可有动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此时英帝的声音，不似平常般温柔柔和，此刻满是冷漠和疏离。

同之前全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此时老和尚从外面走进来。

“陛下，您身体可好些？”

英帝脸色苍白，抬眸看向和尚，声音带着疲惫：“已经好多了，大师。外面情况如何？方才是谁在喧哗？”

和尚颔首，嘴角笑容不明来历：“外面火势渐渐平息，方才是内城卫的一个统领在外，闹着要见陛下，不过已经被太后娘娘的人拉走。”

“程安？是程安来了？咳咳咳……”

英帝眼里闪过一道光亮，随即听到太后，又很快熄灭下去。

“程安来找朕，定然是有要紧之事，不成……朕要去找他。”

英帝发着高烧，此刻身体虚弱，刚要站起来，便又眩晕得倒在椅子上。

“陛下，您还是以龙体危重。”身边的人靠近劝道。

和尚却没有开口相劝。

反而有哈直说：“陛下，如今杨老将军派兵镇守皇宫，文武群臣被困在议事大殿之内，再者宫中起了大火，想来那程安，想来找你，搏一搏性命。”

英帝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的神态却是气若游丝般，浑身使不上力气。

他猜到程安一定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他。

“和尚，你觉得当下，朕该如何？”

和尚挑眉，意料之中的问题。

“陛下为大齐之君，离王太后如此玩弄权势，老衲认为，不如叫他们两败俱伤，您坐收渔翁之利——”

和尚话还没说完，就见英帝瞪着眼睛，瞪着和尚。

“荒唐，他们一个是朕的母亲，一个是朕的弟弟，你叫朕做那叫人唾弃的人不成！”

英帝语气激动，气血喷张，怒气上头，一口鲜血吐在地板之上。

和尚倒是不紧不慢：“陛下若是还有退路，便不会找来老衲，当年斩草不出根的道理，心中还不明白吗？”

“……”

“陛下如今情况，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往，您要三思后行。”

蛊惑的声音带着引诱。

英帝心软，但是心软过度，便是柔弱。

空气陷入沉默。

许久才缓缓开口：“带着人，拦住太后，凡迁都者，可斩……”

和尚得到满意的答案，得令转身离开。

屏风后面的程安，听的眉头紧皱。

老和尚竟然早就搭上了英帝这条线。

英帝的反应，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被绑在屏风后面，下了哑药发不出一点声音。

夜半十分，英帝的咳嗽症状越来越严重。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丽妃寸步不离的守在跟前。

英帝嘴里喘着粗气，每次喘息都是痛如刀割。

枯瘦的手指，指尖冰凉，墨发随意散落，脸色惨白的像个死人。

伸手轻轻抚摸爱人的手；“你同朕年少夫妻，登基时，便应将封皇后，奈何在这宫总，朕力量薄弱，寸步维艰，无法将你护在身后，叫你委屈求全。”

丽妃见英帝这样，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陛下说什么话，一起都是妾身心甘情愿……”

“哈……傻姑娘，一入宫墙深似海，当初朕不应，执意将你带进宫，免了你的一身麻烦……”

英帝说话越说越像身后嘱托，丽妃心里不安，眼眶含泪，不想再听。

英帝此刻强打起精神：“当初还是太子时，总是对皇位心怀憧憬，可真正到了这个位置时，才知道高处不胜寒，寂寞的很，当初成王身死，父皇身体很快倒下，当时朕还不明白，如今回味，才知道全天下最不痛快的位置，便是这皇帝之位，也要比寻常人，多上千倍万倍的束缚与无奈。”

这皇帝宝座，他每一日都坐到如坐针毡。

说罢，颤颤巍巍从手里拿出一封信纸，塞在丽妃袖口之中。

沧桑沙哑的声音，嘱咐道：“交给程安，一定要交到程安手里……”

丽妃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哭出声。

接过信纸，哭着点头。

程安在屏风后，听到那些话，心里仿佛被堵了一块石头。

英帝何尝不想家国安康，做治世明君，只是老天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拔掉羽毛的金丝雀，被锁在金丝笼里面。

可他偏偏不成那自私的人……

那日流民进宫，他混着人群，同卫兵没走散。

裹挟着往前走，不知走到了哪。

停住脚步时，抬眸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因为饥饿而乞求病倒的百姓。

那一天，他才真正看到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完完全全的另一面。

太后那边正紧锣密鼓准备迁都之事。

杨老将军的军队一到，更加有了底气。

哪知道还没整顿完人手。

侍卫急匆匆跑过来。

“不好了娘娘，离王的军队已经攻进京城了，现在距离皇宫咫尺之间。”

太后脸色大变：“杨老将军呢？他身在何处！？”

侍卫胸口起伏，来不及喘气平复。

“离王手下有人提着杨功的首级，在城门外叫阵，杨老将军知道后，被气的吐血，带兵迎敌，如今情况不知。”

“废物！”太后拳掌紧握，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如今已经顾不得什么整顿，迈腿朝南边英帝那边走。

还没到御花园，便听一阵凄厉的哭泣声，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

心里不安越来越大。

还没到宫门口，便见里面侍卫脸色惨白往外跑。

见到太后，急速刹住脚步，伏地跪在石板之上。

“太后娘娘，陛下…崩世……”

太后僵在原地，浑身被抽干力气，瘫倒在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太后眼神近乎呆滞，直直瞪着眼睛。

嘴里不停重复着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来人！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给哀家拉出去斩了！！”

众人见太后情绪激动，伸手要去扶她。

还没碰到便被她甩开。

此时，宫中的哭声也渐渐变小。

丽妃知道太后来了。

眼睛猩红，走出宫门。

见到此时处在暴怒崩溃边缘的太后。

跪在她面前。

“陛下生前，曾嘱托交给娘娘一句话。”

“你胡说什么！”太后情绪激动，伸手要去抓丽妃的脸，慌乱中被伸手的侍卫拉住。

丽妃此刻仿佛失去灵魂。

眼神空洞的看向太后：“今生堂前尽孝，来世，愿在寻常人家，在孝敬母亲。”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太后，此刻像是全然丢了魂，心里绞痛，却流不出眼泪。

她太了解他，听到那句遗言后，便知道，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运筹帷幄的一切，全都土崩误解。

此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望着朱红色的大门，干涸已久的眼眶，才流下眼泪。

三个月后。

离王带兵进京城，安定下了天下时局。

英帝给程安的信纸，便是让位于离王的亲笔。

离王众望所归，成为新君。

即位后，开库赈灾百姓，安置流民，众望所归，英帝没有完成的事，他一一在做，并且做的很好。

太后此后彻底疯了，痴傻的搂着英帝少年时的衣袍。

离王派人将她安置在慈宁宫中，聊此残生。

程安身上的毒再次发作，醒来之后，一切便都已经尘埃落定。

身侧整齐放着一件叠得整齐得袈裟和衲衣，上面放着一个和暖白色的瓷瓶。

程安拿起瓷瓶，依稀能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这是解药。

他完成了和尚的考验，便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这看似荒谬的一切，仿佛都在按照当年的轨迹往前走。

只是今日的人，不再是当年的那批人，做的选择，也不一样。

英帝选择为了大齐而死，没有走文帝的老路。

程安没有逃避京城争乱，以身入局，救下程家，没有同程泰一般，远走京城。

穆千秋收复礼南，平定了战乱，没有像礼南王一样，悲愤顾虑。

很多很多，很多人都在做着抉择。

每个人都没选择活在过去。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前程。

京城好久没有这样的晴天。

程安身上的毒渐渐消散，也逐渐开始可以走动。

程元从牢狱中出来，依旧在朝中忙的不可开交，江柔伤势已经好了，除却脖子上的一道吓人色伤疤，每日都唠叨程安，好好吃饭。

今日往常一样，江柔准备了一桌饭菜。

桌上摆了三副碗筷。

程安一身常服，比往常瘦了许多，身形修长，棱角愈发锋利利落。

“大嫂，我哥说今天不在家里吃——”

话还没说完，就见身旁坐过来一个人。

程安回头一看，魂牵梦绕的人出现自己面前，震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不认得我了？”穆千秋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柔和的笑。

“阿秋……阿秋！”

穆千秋抿唇浅笑，眼神却温柔的快要化成水。

分别数月，彼此都经历了很多，眼底褪去青涩，多了沉稳和坚毅。

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在。”

程安眼睛倏地一下就红了。

伸手一把将穆千秋揽在怀里，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嗅取她的味道。

穆千秋也跟着流眼泪，伸手轻拍程安颤抖的肩膀。

这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阿秋，再也不要离开了。”

穆千秋笑着点头，从程安的怀里出来。

秋后算账似的看着他，道：“你先别说，谁说的跟我有缘无份？”

程安一愣，眼神无辜，有些心虚：“不知道啊，反正不是我……”

“嗯？”

“好，是我，是我。”程安只要一对上穆千秋，就有种撒娇劲，无处释放，拉着她的手臂，笑容娇羞。

“既然有缘无份，那我还是走——”

穆千秋嘴角坏笑，起身要走。

还没动弹，就被程安抢先一步。

起身横抱在怀里。

穆千秋惊呼：“干什么呀，有人呢。”

程安痴笑，趁着穆千秋不备，探头一口亲在她的脸蛋上，贴在她的耳边，轻咬：“那我们到没人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