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鸢似有动摇,缪然又道:“远的不说,单说姑娘知道的,顾家,姑娘知道吧。”此话一出,刘鸢眉峦一聚,果然连最后一抹不甘也咬唇咽了下去。
缪然心知这剂猛药要是只灌了一半,定然效力有限,当下把心一横:“顾家以文立世,祖上曾出过两名太师,一名内阁学士和多名文散官,在朝中威名赫赫,咱们先太子殿下被册立前夕,那光禄寺卿顾存之父尚在人世,当时本已致仕,但因曾是当今陛下的老师,便非要来淌这趟浑水,纵使病中仍递了血书折子到前朝,请求先帝慎重考虑太子人选,血书提及‘圣人固爱幺儿犹胜嫡子,更甚嘱为太子君位实非智也,乃于社稷之大不定,可知,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器多亦,焉能护天下政和人悦,海晏河清之态,臣以半副枯身,泣血而书,万望陛下息此念,以此天下交至真君之手,臣即入于黄泉,亦必感赞陛下英武圣明。’惹得龙颜大怒,全家官职被罢不说,甚至还被褫夺了祖上两名太师的敕封诏书,将其牌位移出祠堂曝晒三日,后又将顾家一门勒入了贱民籍,再不许参与恩试。”
此时刘夫人终于有了思路,眸中一片清亮,遂接话道:“当今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亟复了顾家的太师封号,紧接着便将昔日的大宅和尊荣全部还给了他们,但之前短短几年流放的流放,劳作的劳作,许多人都已被熬死了,顾家...倾天光耀的偌大家族如今惨不忍言,家主顾存早已过世,庭前门后便是连个应承主事的人也没了,这几年倒是有了顾乘那哥儿支撑起了门户,可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娃娃,又能撑起多大的光景。”她眼中闪过厉色,“你当顾门的艰难落在如今陛下的眼中又会做何感想?”
“只怕更是恨极了咱们。”
刘夫人静静说完,眉宇的那缕愁思也愈发浓重。
刘鸢听及此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夫人和缪然相视一看,俱是轻舒了口气,姑娘这一哭,便算是真的劝服住了,只盼着她日后能收收性子,也不枉费今日一番唇舌。
刘夫人又起身走到她身侧,好言好语安抚几句,无非是说那左家幺儿如何如何争气,将来必定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婚后娘家也会为她做主撑腰,必不会委屈了她之类的,待看她情绪渐渐平稳了,这才唤过一应丫头婆子们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转头却见刘琛已然俯在梨木雕镂红漆八仙桌上浅寐起来,心口刚下去的焰火不由得蹭蹭又涨了上来。感情她刚才超常发挥,磨破了嘴皮子的苦口婆心都被喂了狗肚子,她一伸手啪的一声将桌子拍了个震天响,见那惫懒的少年揉揉惺忪的睡眼,慢悠悠转醒说道:“阿娘,我梦到阿爹了!”语气尪柔,还带着囔囔的哭音。
只这一句,刘夫人便软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过往夫妻间旖旎的情分和这十多年的艰难困苦,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拥住刘琛哭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次母子、母女之间的谈心虽然以刘夫人的崩溃为告终,但成效看来十分不错。
刘琛躬身送别母亲,目送缪然相扶卓岚向着内室走去。后懒洋洋地背手在鲍春莱护送下出门右转,打算遵照母亲的嘱托去交代府中管事着手收拾回京的家什。
鲍春莱眉眼俱笑道:“殿下当心脚下的门槛,别拌了自个儿!”
刘琛听后,忽然停下,转头眯起眼睛道:“鲍妇近些日子倒是跟大姐投缘的很,我记得你以前整日里都是郡主郡主的喊,今日这声鸢姐儿倒是不错,着实让本王讶异不少。”说完,也不待鲍春莱回复,双手从背后放下,迈开步子扬长而去,只留那姣好面容的妇人满脸惊愕立在了当地。
......
云消风长,秋日的高空愈发疏阔,一连多日人仰马翻的准备工作完成后,唐锦盈在无数丫鬟婆子的贴心照料下,借着王府护卫拥保的东风,浩浩荡荡来到了后世见过无数次的洛阳,只是却与眼前的街道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的街道明显要更宽一些,长街左右俱是熙攘的人群和不止吆喝的叫卖声,无数高脊屋舍整整体体跨立两列,如同星罗密布的棋盘纵横交错,虽纷乱繁杂但细看却格局大成,唐锦盈想着:若是此时有一架无人机高空扫视,定然是一派规整大气的盛世繁貌,美不胜收。
一路经行了十几条或深或浅的街道,唐家一路人在离中枢宫门尚有两条街的口子处与晋王府分了开来,之前千恩万谢拉锯了许久,在唐锦盈感觉自己周身的骨架散架之前,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唐府门前。
待她在洁绿搀扶下从马车跳下时,只见硕大的门庭外站着约二三十名不同颜色服饰的人物,有男有女,身上衣衫款式大同,单看穿着打扮,各人的年纪和笑意十足的大气做派,锦盈也猜到了当是阖府各处的管事头目之类。
为首一略微憨胖的妇人早在马车拐进落雨巷之前便吩咐了身后的婢女回门告禀,此时面前的一应婆子小厮分站两侧,让出了主道,一看着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右手虚搭在一名婆子手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碎飞步伐急急向着门外跑来,渐起的凉爽秋风夹杂着周遭飒飒的叶动传到锦盈耳膜中那婆子的迤逦呼唤:“夫人,你慢点!五姑娘人都到了自家门前,还能凭空遁走不成?”虽是责怪的话,听来却自有一番关切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婆子说完这句话后,锦盈竟觉周遭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些温热,待那女子跌跌撞撞冲到了她面前,那些温热的目光又转作了七八分的艳羡。
锦盈瞳孔缩回,这才看清眼前女子的样貌,鹅蛋脸手掌大小,一双杏仁眼,柳叶烟笼细眉,嫣红抿如樱桃。
许是眉毛太淡,用了较为深色的螺子黛,描得眉角细长如夷,越发显得整个人柔润无瑕。
锦盈心一突:这不就是电视剧中让男一男二甚至男N号都倾心呵护,不惜与豪门千金都决裂的女一号小白容貌嘛!
只见那小白秀色楚楚,眼圈微红,双臂微颤着将她从头发丝到指甲盖抚摸了个遍,这才如骤雨呛下的落花一般,如风如素地泣说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让姨母想的好苦!”
锦盈早猜到了这女子身份,又见她自以姨母自称,倒也免了自己此刻的尴尬,她抽回双臂后退了半步,装作同样神情激动地盈盈一拜,却是大礼。好在这些时日闲来无事,洁绿便做了她半个闺仪老师,如今这万福礼已然有了九分的成效,当真是柳腰如风,堪堪娇弱惹人相疼。
小林氏急忙扶她起身,分外怜惜道:“我儿何以行如此大礼,尚还病着。”复又回头对着众人尖声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迎五姑娘进门。”
众人急忙对着她好一番弯腰和恭维,早早守在门外最前的两名年纪略大的婆子急忙到后方车中开始向下清点随身之物,其实大多数都是晋王卓氏的赠送之物,洁绿睁着两只小眼睛眼瞧着一车的好物没了踪影,当下小脸急得通红,还是锦盈开口唤她,这才想起跟着自家小姐入内。
等群行人一窝蜂穿过两进团霞锦簇的精致院落,又沿着长长的抄手廊行至一大间堂屋正厅内,小林氏这才想起了唐家二郎来,故作热情地打量一番道:“二郎比上次回府瘦了些许,但我瞧着呀,这精气神却比从前更好了!”
锦盈撇撇嘴,硬是咬牙将眸中的白眼咽回了肚中。小林氏之前疏忽唐启,她也有意未曾提醒,一来找不到时机,二来她也确实是想证明心中猜想。只是这一句,表面听来是夸赞和关切的话语.....
若是亲娘在此,嘿嘿,怕是得拥住儿子哭个天昏地暗,满眼中所见尽是儿子的风霜入骨,鬓寒体瘦,还顾得上精神的好不好。
显然唐启也同她想到了一处,但应当是习惯了的,当下抱拳施礼,冷着眸子回道:“劳夫人惦念,二郎一切自然都好!”
小林氏笑着点点头,这才话道:“你姨娘同二姐自收到书信起已然盼了多日,你先去伊玥轩见过她们,之后休息半日,晚膳时分我们齐去苍南斋给老太太请安!”
唐启恭敬回是,后迈着松快的步伐离开了堂屋正厅,小林氏又拉着她发了好一顿的思念之情,这才招手引了个婆子和两三个婢女带她去自己的院子休息。
那院子当是早就收拾出来的,分外规整和干净,虽不大却十分雅致,此时已是初秋,可供欣赏的花卉本就不多,锦盈一路进院却仍看到精致的小院种了两棵银杏树,一棵水杉,三五略低的茶树和数不清的盆栽秋菊。银杏叶脉金黄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柔光,水杉翠绿,增了几分生机,茶花荼靡,秋菊冷傲,各色互相辉映配合,如迷迭多彩的华章令人心醉,这小林氏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单看这几棵树没个三五年还真打理不成这番面貌。“只是这份用心是为了唐老爹还是自己这个外甥女就不好说了!” 锦盈心想。
她这一路实在是太困了,连送她回来的婆子纠结众人对她行礼都没顾上,摸寻到床上就蒙头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