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小女 第10章 第 10 章

这一觉又从上午直睡到了晚上，在小林氏派来的婢女催促两遍后，王婆子这才小心到床边将唐锦盈唤醒。

锦盈一向没有起床气，只在被叫醒后，伸出纤细的小手揉了两次眼睛，抬头望着外面迷离的夜色，弱弱问道：“什么时辰了？”

王婆子半勾身子俯下来，半是讨好，半是精明地含笑回道：“五姑娘，戌时一刻啦！老太太那还等着呢，夫人也差人问过两次了。”

唐锦盈'哦'了一声，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伸手接过旁边一个略微高挑的侍女手中的热巾擦了把脸，笑着致谢：“有劳姐姐。”

那丫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痴痴呆呆一时垂手立定，不知是该伏地跪拜还是该开口应声。

锦盈这才完全清醒，脸上一哂，微吐了下舌头，笑意晏晏对着王婆子道：“唤洁绿过来，帮我盘发。”

那侍女长吐一口，松下心神转身去端外间的糕点盘盏。

王婆子笑得满脸褶子：“洁绿那丫头在东次间归整姑娘的箱笼，不若让王妈妈来服侍吧，我为夫人梳了二十年的头，手艺可比洁绿那娃娃强多了！”她虽是笑着，但语气带了几分刻薄的酸意。

锦盈心弦捻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应着，起身在她搀扶下坐到了妆奁前面，一面顺从如流地任她摆弄，一面低头环顾自己所在的房间。待那侍女端来糕点，早已饿了多时的她，顾不上矜持抓起糕点大口吞食起来。一面吃，一面继续打量周围。

她所在的是间正房，地方不小。整间房屋分为内外两大间，外间家具不多，只挨着内层门廊近处的窗棂下方有一张单人的矮榻，像是贵妃榻，周身却更长更宽，应当是给守夜的婢女们所用。

内间一张圆角的红漆樟木石榴纹的八仙大桌，外配有几把整齐码好的梨木镌花太师椅，桌上有银鎏双耳壶配有十几个天青色旧窑茶盅，妆奁不远处一酸枝木镂雕镶玉石的八角几上摆着一个羊型的彩瓷烛台，台上烛火煜煜如昼。

顺着内间窗棂左右延伸出两排高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灰蓝色纸封皮的薄厚书册。中以紫檀木雕花三褶凤尾的刺绣屏风隔开，与胡床遥想对视，作了书卧两用。

再过来便是一些轻巧的家用小具，桃木多宝格密锁柜置在床头不远处，摆放各色香薰的三足狮鼻香炉小几，盛放衣物的各色百宝嵌柜子。

女孩目光迁移向前，突然咦了一声，只见眼前的妆奁通体呈墨绿色，盖子为铜皮突花纹络。左右各是金水漆就的花卉，看着很有凹凸质感。正面是一盛世街景，有些类似后世一隅的清明上河图。而在这些的图案下方有九个大格，十八个小格,内里上妆工具琳琅满目，绕是她这个外行，也知道这妆奁价值不菲。

王婆子见她目不转盯瞧着那妆奁，手上绾发动作不停，笑着解释道：“姑娘，这是夫人的陪嫁，听闻五姑娘你近日回府，夫人早早便将这妆奁从库房寻了出来，这镜盒夫人在娘家时一共也没舍得用几次，只在节日意思性地蓖过两次发，讨个吉利。”

锦盈愣怔片刻，复又笑笑以示回应，连句场面的感谢话也未道出一句。

王婆子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觉眼前这十岁出头的女娃娃自醒来后话都没说几句，却在最该笼络示下的时候只用柔而不热的笑容一连打发了她两次。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被软刀子磨人的痛觉，微微产生了些怵意。

她又试着提了几个话题，见锦盈始终油盐不进，回应不冷不热，她一在将军夫人面前得了二十年体面的人也不欲一味讨好，只得怏怏闭上了口。

待发绾好后，锦盈一看依然是一头萌妹子的十字髻，但手艺确实比洁绿好了许多，连鬓角的碎发都打理地分外妥帖。

她满意地笑笑，这才起身夸赞道：“王妈妈辛苦了，这手艺确实好，回头我定要好好谢谢姨母，肯割爱将你送给我。”

王妈妈这下懂了，感情这五姑娘人虽小，却不是个能被轻易糊弄的，口舌讨巧一律无用，倒是有了真本事即便什么也不说，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的巴结拜高，心道自己岂不是演了一场猴戏？当下咽了咽口水涩说道：“姑娘谬赞了，王婆子也就这点子雕虫小技。”

锦盈满意点点头，行，知道见好就收就好，她就怕小林氏送来的都是一群过惯了半个主子日子的活祖宗，机灵到一门心思为了立功往前冲，那她还真是要头疼死。

如今既是懂进退，那也省了她的事，毕竟刚回府就把小林氏的几双眼睛一道剜去，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王妈妈吃了一堑，再不敢自作聪明，试探性地问道：“姑娘，下人们都在次间、梢间收拾，早就想拜见您了，您看....”

锦盈摆手道：“不忙！见祖母要紧，去将洁绿唤过来。”想了想又道:“你指派个人为我们二人带路。”

王妈妈不敢迟疑，急忙喊了人去寻，又派了一个十岁出头的机灵丫头在前面掌灯，三人一路向着东侧的苍南斋而来。

从中门出来，经绕长长的甬路后，又三进三出几扇雅致的月洞门，眼看着离自己院子越来越远，锦盈将手中藏起的糕点递过去，这才小声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洁绿见那掌灯的小丫头只顾低头看路，十分规矩老实，上前半步伸手接过，压低声音回道:“问到啦！我照姑娘的吩咐，装着远乡情苦的样子，果然打听到那邹妈妈的娘家原就是陕南府中的。”

“邹妈妈？”锦盈疑惑，她记得小林氏之前与她叙话时身边只有一个王妈妈，一个向妈妈，那向妈妈便是在大门外明着关切，实则为她们家夫人竖立良好继母形象的人精。剩下的虽也是小林氏的心腹，但却不是贴身伺候的，根本没有姓邹的妈妈。

难道，竟然不是她？

洁绿人小鬼大，见她面露疑惑心里微微得意，笑呵呵地续说道:“姑娘，你别皱眉，我又往深处探听了下，这邹妈妈不是夫人身边的，是淑姨娘身边的。”

锦盈沉吟过后，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觉得这也符合小林氏的做派，只是不知道背后究竟是她一个还是那淑氏也有份参与。

---出了陕南府不久便遇到了北朝暗卫，对方的谍报工作做的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再好的间谍也得有源头可供入手，他们一路轻装简行，虽然举止进退颇为唬人，但毕竟穿的都是荆布棉衫，她与洁绿更是男装加身，待到了晋王府这才更换成了女儿襦裙，就算是惹人注目，最多也会将他们认作是哪家豪门出行的大户，不可能与唐府的身份对应的如此贴合，况且一应事都是发生在唐启亮出那枚私印后。

驿站的驿丞等一众自是逃不了嫌疑，这方面她无力去查，想来唐启已然同那晋小王爷通气了，他的封地邻处，查起来要容易的多。

可就算驿丞真有嫌疑，那也是针对南北外朝间的，来人精确知道她也随行其中，那便不仅仅是外朝了，定也有内眷这条谍线。

陕南府中内眷只有她一个，没道理这身体的主人吃饱了撑的玩亡命大逃亡的游戏，那便只能是洛阳府内走漏的消息。

他们回府需提前数日以书信通知家中收整，若是有人通风报信，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只是这泄露之人若真是内院的，那还真是是个人都有嫌疑。

但嫌疑有先有后，有轻有重，唐启置身其内，伊氏不会冒险，那有理由的便只剩下淑氏和小林氏，她们二人中，淑氏孕育了大哥儿，大姐儿，便算是要了自己和唐启的性命，于她也没更多的好处了，她的身份是永远不能被扶正的。

这样数念着----小林氏的嫌疑相对更大了些，以往她与洁绿谈话中已然得知，这小林氏对于做人家的后母似乎有着浓烈的兴趣和热忱，这真身唐锦盈小朋友在陕南居了十年，她年年岁岁每逢佳节都会派人送去一堆好物什，所以要么真是一朵彻头彻尾的白莲，要么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

唐锦盈一路攥着拳头想：唐老爹十年前的反应不太对是其一，其二这小林氏年纪看着也不太对。古代女子当是十五及笄十六定亲，最晚十八岁怎样也该出嫁了，可按照年纪来看，她嫁给老爹时至少都二十出头了，单看这无敌小白样貌不可能是会被剩下的主，连妆奁都用的是最好的，想必定是个在家中一呼百应的宠儿，这样的人为何坚持待字闺中？

‘啊！真爱！’她心中感慨道。同时悄悄做了断定---这小林氏在跟她玩聊斋！

这么一想就觉得还挺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