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慌不忙地更替,腊月中旬,在年味越发浓馥之前,唐府中真的迎来了两道旨意。
一道是册封唐玠为唐国公的明旨,另一道是册封锦盈为县主的懿旨,没错,正是县主。
事实上,单是一个乡君,锦盈已觉有些错受,但皇帝就是皇帝,出手就是一个县主,这可是等闲王爷亲女的待遇。
虽然她从老妈那确然继承到了一些皇族的血统,但毕竟已过三代,是以连郡主府自已也早已不被单以勋贵看待,所以落在臣子之家的这份殊荣在外人眼中便显得犹外亮眼。
受了封赏之后,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庄重而周密的谢恩活动。
因年关接近,不便此时打扰祖宗,便将开祠堂告知神灵的活动推迟到了大年初一,只在老太太常年供奉的小佛堂内,全家女眷焚香祷告了一个时辰,算是叩谢列祖列宗底下的护佑。
待拜谢祖宗后,锦盈又在小林氏亲自监督下,从头到脚沐浴更衣,绾髻妆成,随同将军府——如今该是唐国府当家主君主母一道到宫中谢恩。
锦盈第一次进宫,说实话并未有多少激动,许是她早在后世见到过红墙绿瓦的琉璃紫禁,是以这更为久远的旧都城对她来说,便有些意兴阑珊。
谢恩的活动并不繁琐,但该有的规矩和礼仪,锦盈早在之前被突击补了一整日,她的表现倒也还算及格。
皇帝是在起居的南宫偏殿接待了他们三人,但其实也就是简单一个流程,三人跪拜陈述皇家天恩。隔得太远,锦盈又不敢抬头细瞅,只匆匆注视了大约两秒,深觉这皇帝担得起‘天圆地阔’四个字,说真的,也只能算是周正,离俊秀和清雅实在相距甚远。
唐老爹哽咽俯跪,皇帝亲自上前相扶,又推心置腹说了什么‘爱卿忠君当为不谄之功臣’‘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之类的激励言辞,唐老爹顺势再拜,并言及什么‘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为肥’的云云,这场君臣互为知己吹嘘的大戏,就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导致唐氏女眷谢恩的程序被严重压缩,锦盈只跟在小林氏后头匆匆磕了个头,便跟着她被带到了皇后所在的碧华宫拜谒国母。
锦盈在见到皇后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心尖尖,该怎么形容呢!——那句‘唯有牡丹真国色’确实是眼前之人的真实写照。
大约真是富养起来的女子,皇后虽然已近四十,但通体白如玉,便是连袖口半隐半藏的一截腕臂,乍一看都仿若水波潋滟下天光增色的藕段,玉汝妆成宛如烟,望之雍容华贵,高雅从容。
平心而论,她不是小林氏那种纯情如白色茶花的腻色,主要是前庭真的很饱满,颊畔又均匀,并不是常见的那种鹅蛋美人脸,且五官温婉,并不深刻,尤其是鼻尖微微若塌,下颌线条疏圆且柔和,比之那些若雕刻而出的美人尖并不抓人心扉,但就是这样比普通多了一层温婉的五官整体搭配出来,却出现了另外一种分外协调和大气的感觉,远看似画,近看如烟,一双沉沉的眸子又透着碧波轻潋的流转,锦盈只觉便是山涧叽喳的喜鹊,在她面前也仿佛有了几分超然世俗之外的灵气。
“这位便是唐国公家的五姑娘吗?快近前来,让本宫看看。”
锦盈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接着便近乎同手同脚地被身边伺候的女官扶着向前走了十几步,转眼已来到了皇后下首的红漆朱台前。
皇后细细打量一番,握着她羸弱的肩膀,转头对小林氏道:“表妹妹真是有福气的,这样水灵如玉的丫头,怕是全洛阳城中打着灯笼也难找。”
锦盈的外祖母是先皇亲叔柏郡王的嫡亲女儿,皇帝有时私下也会唤她为表姑,那这位在老郡主膝下长大的心爱次女,自然也算作了皇帝的表妹,皇后是以也这样唤她。
未及小林氏回复,锦盈便鬼使神差的羞涩道:“哪里!哪里!得是多亏了咱们林家的底子好!”她自觉这句话是肺腑之言,且说在这里顺理成章,诚然她是从老爹那继承了部分美貌的基因,但到底女孩肖母,男人的轮廓再是深邃,那也是朝着阳刚张扬的方向去发展,女孩或是清秀,或是温婉,自然是随母亲的多。
这一句说出,整个偏殿一静,锦盈正在一头雾水,突然面前噗嗤一声,皇后咬嘴笑了出来,端庄的安皇后,身体后仰,直笑的花枝乱颤,连迤逦修长的眼尾处都笑出了红韵。
小林氏和各位官阶较高的女官们也是个个忍俊不禁,或是捂嘴或是嗔怪,十分地笑靥如花。
安皇后以锦帕揩去眼角笑出的泪痕,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假作嗔怪,眸中却笑意十足道:“你这小人儿,真是个实诚的孩子,我还道你得跟我客气一下,哪知自认美貌的速度竟这样快!”殿内笑声若船桨起杆破风而出的风浪,齐齐自殿门向外飘出甚远。
小林氏笑了几个来回,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缓缓上前,柔柔拜了一拜,言笑晏晏道:“娘娘莫怪!这丫头性子疏朗,是想什么便说什么,也就是在娘娘这里了,若是出门了,让人听到,定是要笑话的。”转头复又对着锦盈假作厉色,实却以帕子掩住口角,笑怪道:“盈姐儿,下次可不许这么实诚了,也不怕人家笑话!”话是如此说,但眼角的笑意却实打实地一点也掩藏不住。
锦盈脑门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已经很低调了呀,难道连实话也不准人说了!
.......
碧华宫耽搁的时间倒不是很久,等三人从巍峨的宫门乘着轿撵出来时,却也已至午时——不得不说,这九朝古都面积很是不小。
出来后换上自家宽敞的马车,锦盈将手炉放到腿上,轻依在黑漆大气的凭几上发呆。
看皇后的样子光风霁月,和气生财,便算是那太子尚未婚配,应当——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吧?差着四岁呢,等她再长两年,堂堂一国太子都成半个光棍的岁数了。
——古代婚姻摧残人啊,这么小便算剩男了!
至于那二皇子,岁数只会更大,再过两年定然也早娶妻生子了,按照唐老爹对她的疼爱,当也不至于让她去做个侧妃啊什么的,所以危险基本算是解除。如是这般想过之后,她那点子隐隐的担忧,便很快随着晃动的车驾烟消云散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迎来了老郡主六十岁的大寿。本来按照唐玠的心意,早就想携着妻女去一趟岳家,但他心头存着气,近日又为了迎接封诰忙得脚不沾地,是以总是自主地将这日子拖了又拖,而今居然拖到了岳母的寿宴之上,心下也觉得甚是不该,加之,长女婉凝的婚事,实在是不宜再含糊了,于是他只好告假了一日,携家带口浩浩汤汤朝着清河府而来。
其实,说是清河府,但郡主府却并非真的座落在冀州的清河地界,只因当年这位老郡主实在很是得先帝照顾,还特意封了不大的一块封地,但又因他们兄妹感情实在不错,这位郡主娘娘便得了先帝的特旨,一直住在都城长安,大禹被迫划分南北双朝后,她也旗帜鲜明地跟着来到了洛阳。
患难中守望扶持的感情分外珍贵,因着这份帮扶新帝的情分,郡主府上下这些年十分得宫中的优待,不仅延续了清河郡主府的旧称,连偌大府邸都重新被赐了。
——要知道,陪都不比真正的都城长安,因投入的人力物力并不多,所以许多早就荒废的府邸其实都未得到有效的修缮,许多闲散王室都未必能有机会分到一个半个的好宅子。相比较下,皇帝的这位表姑待遇实在是不错!
虽然同处一城,但老郡公早些年已然过世,长子林轩丞也只是承继了府上的荫封,并未入朝为官,是以他们被赐的府邸虽然十分规整和崭新,但却有些太过郊区,好在面积很大,也略微弥补了远离中枢的不便。
从落雨巷处的唐府开始启程,到达似偏安一隅的清河府少说也用了近乎一个半的时辰。
待两驾马车停在一座古意十足却崭新的大门外时,锦盈掀起绒白缠枝梅绕雪的应景布帘瞧了瞧,这巍峨高门比之唐府确实要辉煌贵重了不下三四个档次。且眼下处处张灯结彩,更显一副热闹至极的豪门风采。
——不愧是有皇室血缘的人家啊!
锦盈在洁绿搀扶下,双脚刚刚站稳到了地上,便见到一位身着镶金丝线缠枝墨梅直缀的中年男子神情激动地从大门内出来相迎接,脚下一时不察还被门框绊了一下。
唐时和沁瑶年纪太小,跟随唐玠夫妇坐在了前方马车中,婉凝自觉这退婚实在是不甚光彩,是以这次称病未能前来。这一刻,锦盈身边便只站着二姑娘唐茗玥一个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