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盈闻声停下,抬头去瞧,只见二姐茗玥面前的小几摆着一盘清炒菜心,一盘蜜汁玉藕,和一盘腌制的小酱牛肉。成色看着是不错,但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菜香味——她咂咂嘴,一脸嫌弃。
又顺着方位转到婉凝面前的小几上,那三样更是素的不能再素,当下皱起眉头道:“天气这般冷了,你二人吃食还这么清淡,怎么抵御严寒,你别看我这碗粉儿中肉糜蔬菜不多,但吃完浑身发一通汗,比你们那些不好消食的还要对肤脂好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我这个好吃啊,大姐姐,二姐姐,我瞅着你们碗里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婉凝和茗玥面面相觑——这劳什子的营养餐,她二人早就吃了半个多月了,能咽的下去才怪!
——得益于贤良嫡母的统一照应,今日的膳食还算不错了。
——但吃辣的真的对皮肤更好?茗玥蹙着眉毛,试着将勺子朝她碗口的方向推了推,征求同意道:“我能尝一小口吗?”
锦盈觉得好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白玉般的夷手顺势一推。
——“阿嚏!”
得,茗玥结结实实被辣了一把,幸好底下丫头手脚快,急忙将她身子调转了方向,不然这一桌子的菜怕是都得费掉。
她揉揉鼻尖,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大姐姐,小五,我平日里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不知道这味道这么重的。”
锦盈捧着碗,笑得有些谄媚:“二姐姐先说味道如何?”来到这里后,她终于不用每天早出晚归赶各种报表和数据。事少了,空余的时间便多了下来,她也没别的爱好,想着后世那些简单易做的经典小吃若是不能现在延续下来,怕是再过个几年,她全都忘光了做法,想给自己换个饭食的口味都没的选择。
这些时日以来,她寻了灶上的妈妈们开启了对后世中华美食的不断探索——当然她主要提供解说和鉴赏。
一个人行走的探索之路总归有些曲高和寡,若是拐个同盟做知音或许也不错,她这么打算时,二人便抱着食盒上了门——真是瞌睡被送到了枕头!
茗玥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哼唧两声这才道:“不...不错倒是!小五你....这碗让给我行不?我这边好吃的都归你。”
——还挺大方!锦盈想笑。
她就知道没人能抵挡得住酸辣粉的诱惑,当下将碗一放,豪气干云地说道:“二姐姐,你既然喜欢,妹妹焉有不分享的道理,不过这碗我都快吃没了,你们稍等。”说着使个眼色,吩咐洁绿出了暖阁。
不一会儿,大丫头洁绿自隔壁梢间中的蒸屉里,取出一个兰花素底的大瓷碗,稳稳当当呈到了几上。
茗玥和婉凝顿时惊呆了,“这么...大的碗,你吃两碗?”不然如何解释汤里还冒着热气,显然是蓄势待发嘛!
锦盈不好意思笑笑回道:“我正在长身体,所以吃的多了些,两位姐姐千万别出去说啊。”
茗玥听后,黑着脸拧她鼻尖,又对着她脸蛋好一番揉搓,这才松手气哄哄说道:“你这丫头真是胡闹,再过两年就及笄了,若是吃成了小胖子,我看你怎么嫁的出去!”说完还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锦盈嘿嘿傻笑着,心里翻滚两句话,便一股脑倒了出来:“管住嘴,迈开腿,这第一句我是做不到了,不过这第二句,我实践的还不错,姐姐们进来时也看到橙萝那丫头在玩单腿跳,我饭后也会如此运动,不会胖的。”说完,为了转移话题,她又命萦白取来两个略小的瓷碗,将冒着热气的酸辣粉一分为二,推到了她们面前。
婉凝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两位妹妹吃的十分香甜,当下也没忍住,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连汤也喝的一口不剩。
三人吃饱喝足,互相侃了会大山,各自说了些小时候的趣事,当然锦盈这边多半是听洁绿诉说。
期间婉凝波光流转,欲言又止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早年前,我也曾见过茂表哥两次,一次是在郡主娘娘的生日宴上,还有一次是前不久舅母来府上拜访,我...我让河儿偷偷去苍南斋看过一次,表哥他人很好,若不是...我....我实在也是...”锦盈早知她这会过来是存了致歉的念头,毕竟林则茂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婿候选,这正经的血亲表妹在此,她纵然再想当什么都没发生,也得顾好自家姐妹的心情,是以这话说的坦白,没有掺假,但是也磕绊,不那么理直气壮。
锦盈点点头,眼神略过她肩头向外看,“大姐姐,你看到外面那些我用银炭勾画的方格了吗?我每次单腿起跳前,都会将一把钥匙抛向第一格,然后单腿跳过去捡,如此咬牙至达最后的顶格。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得在顶格处丢一把钥匙,待到了终点还得弯腰去拾捡——如此几次重复后会很累!我若是真为了身子好,大可单腿从底跳到顶格不就成了吗?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了,大概只是因为我力气不够,那么长的方格,我一口气到不了头,这才想让那把钥匙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大姐姐你的处境艰难我明白,茂表哥也有他的不幸,但我不认为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是须以牺牲自己一生幸福为代价,来换取贤良淑德这四字美名的,因为不值得!所以做妹妹的不怪你,但这逃离的法子却用的不太对,若是你一走了之,可曾想过二姐和我,还有六妹妹的名声?”她的声调不高,扬起时婉凝却停滞了哭啼,神情突然有些近乎怔住的微顿感。
其实茗玥肚子里也鼓着一口气,只是见大姐姐突逢大事,不欲与她计较,此时见小妹娓娓道来,话也说的条理分明,当下捻起指尖拽了拽婉凝洁白的袖口,分外有力地说道:“小五说的对,你这脑子怎么想的?”
“呜哇”一声,婉凝双手捂脸哭了起来,“我也是没法子,我知道父亲和老太太现在定是恼了我了,我也确实没考虑到家中其他的姐妹的处境,可我实在没法子呀,那可是夫人和舅太太保的媒,我怕...我....我就是个庶女!”末了,她只咬中了嫡庶这二字!
“你是庶女,我就不是了吗?你若是已经弄清了事情原委,还做出这种糊涂事,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流出去的那些东西也难保都一干二净,若有一件刻着咱们唐门的族徽,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岂非对家中不利?”茗玥轻拍了下桌子。
要么说,锦盈的眼光真是不错,这二姐姐一看就是个明白人。
婉凝满脸羞愧,只掩面哭泣不停,直到锦盈向她保证定会求唐玠设法帮她寻回那些散落在外的贵重物品,她这才稍稍缓和了情绪。
锦盈心道这大姐姐还真是符合那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两位哥哥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大哥今年都十九岁了,他的生辰在新年伊始,过完年便二十,也不知父亲和夫人做着什么样的打算。”婉凝终于哭够了,一方帕子快绞烂了,这才寻了个像样的话题。
“我听邹妈妈说,夫人已经备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出次女阮氏,还有一个是太常副贰方大人家的长女方氏。”这样的话题,婉凝显然并不十分在行,三两句话就兜了底。
“国子监祭酒我懂,这太常副贰?做什么的?”锦盈暫压心头对那位邹妈妈的好奇。
她刚在苍南斋出了一番风头,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再惹老太太不痛快了。在这吃人的旧社会,父母是能够状告儿子女儿忤逆的,可反过来,儿辈和孙辈却不能对尊长提出一个不字。
——她是唐老爹心爱的闺女不假,可同样老爹是老太太的儿子,这中间的分量她得拿捏的准,不能仗着老爹的势便得寸进尺,况且若是刨根问底,也会打草惊蛇。
茗玥瞪她一眼,忍不住又揉搓她脸蛋两把,“就是掌管宗庙祭祀礼仪的具体事务,礼部每年年尾的庆典才能用的上这人,权利不多,官秩不高,但他家那个...却是长女加嫡出,嫡出,你懂吗?就是你这样的天之骄女。”茗玥没好气道。
婉凝对着茗玥一连使了几个眼色,她都没接收到,只自故沉浸在自己身为姐姐的优越感中。
发完呆的锦盈看到婉凝急得直冒冷汗,实在有些理解不了这位长姐的做派,说她嫡庶有别,偏偏胆子不小,想一走了之,说她性情中人,偏又有些黏糊糊的不爽利。不过细细一想倒是也正常,毕竟这是封建时代下成长起来的女子,能够在遇到不公且无力改变的情况下有了逃跑的勇气,也是令人十分佩服了,当然这勇气对不对,聪明与否先且不论。
——本朝出入城郡皆需路引,若无官方加盖红印,她可能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城城门内的墙根底下,还得是在后无追兵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