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焰赶到地方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
只是满院子的烟气,搅得眼前迷迷蒙蒙的,呛人得很,还夹杂着木头被火烤后,开裂的吱嘎声。
“陛下。”苏长安忙着拦她,“您别走近了,小心木头坠下来伤人。”
她没理,只扭头喝问跑出来的宫人:“人呢?”
那些宫人年纪都不大,被吓得六神无主,连话都说不明白。
她恍然想起,顾怜原先的侍人都已经被遣散了,这些应该是内务府今日新拨来的。
内务府怎么办的事。
她低骂了一句,抬腿就往里面走,手腕却忽地被人拉住了。
“你放开……”
她还道是苏长安拦她,不耐烦就要甩开,话到一半,却自己停住了。
那只手修长,细腻,骨节清秀,不是做惯活计的宫女们能有的。
手心里薄薄一层汗水,浸得她的心忽然颤了一颤。
她猛回头,对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顾怜就站在她身后。
身上又是灰,又是水,一身的狼狈,脸也脏了,满脸的烟熏斑驳之间,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黑白分明,定定地望着她。
看得她心陡然一松,随即升起一股无名火。
“倒还知道出来?”她冷哼一声,拽着他的手臂将人扯过来。
这人眉头一蹙,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转眼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陛下是在担心我吗?”
是什么让他这样以为的?
许清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垮了嘴角。
“朕只是在想,顾贵人的身上怎么总有这么多事。昨日是逃避殉葬,当众大闹延年殿,今日又是宫中走水,弄得兵荒马乱。”
“可怜这清池宫,烧了个七七八八,必定是要大费周章修缮了,也不知道花费几何。朕当真心疼国库啊。”
她幽幽叹息一声,凑近他耳边。
“第一天做朕的男人,就烧朕的房子,不好吧?”
眼前的人神色微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见从散着浓烟的后殿里,走出来几名矫健女子。
是宫中的侍卫。
她们无事本不该出现在后宫的,然而事从权宜,想来是宫人眼见起火,惊慌之下跑去求援了。
此刻,她们正以手掩鼻,避着烟气,为首的一个走过来禀报:“参见陛下,臣等刚才仔细检查过,残火已经扑尽了。”
“做得很好。”
许清焰刚要褒奖几句,怀里却忽地多了一件东西。
一个人,将身子缩成一团,背向侍卫,几乎是把自己挤进了她的臂弯里。
单薄的肩头,硌在她的锁骨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由沉下了脸色。
“顾贵人,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将下巴埋在她肩窝里,声音软软的,只许她一个人听见。
“臣侍衣衫不整,陛下舍得让那些粗鄙女子看去了吗?”
“你又在……”
“求陛下怜惜。”
“……”
许清焰本想说,一派胡言。宫中的侍卫才不是什么粗鄙女子,那都是京城官家的女儿,入宫挣体面的。
撞见他这副有伤风化的模样,别人还愁眼睛没处放呢。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人身上的确不整齐。
先不说烟熏火燎的,衣衫凌乱,单说被救出火场时,淋了许多的水,此刻衣裳尽是湿的,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无疑。
于她而言,这自然不算什么,但对这个世界的男子来说,大约是难以自处的。
许清焰不由挑了挑眉。
昨日里当众拉拉扯扯,勾引她的时候,可没见他羞过。这会儿又在和她耍什么小伎俩。
但瞧着让风一吹,他的身子都微微发抖,她终究不至于和一个男子计较。手一抬,就将他圈进了怀里,顺道拿自己的广袖裹住了他。
这人像是没想到,她愿意这样做,呼吸稍滞了一滞,又向她怀里靠近了些。
手底下的腰,只隔着一层湿透的春衫,比她想象中还细。
许清焰的眼神飘了一下,猛然回神,清了清嗓子。
“如何会走水的?”她问那侍卫。
对方连忙拱手答:“禀陛下,是厨房失火。”
“厨房?”
“是,已有宫人自陈了,道是今日刚到清池宫中伺候,诸事陌生,多有忙乱,在生火时不慎引燃了杂物,又因为害怕受罚,不敢第一时间喊人,这才以至于不可收拾。”
许清焰深吸一口气。
想起自己片刻前,对身边的人道:“第一天做朕的男人,就烧朕的房子。”
轻轻闭了闭眼。
“拖下去杖责,发配去做杂役,不许再进内宫伺候。还有内务府的一干掌事,都罚三个月的俸。”
“是。”
侍卫长领了命,带着手下去善后了。
许清焰一时之间,倒有些尴尬。正想着是否要补几句话,稍加安慰,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越声音。
“臣侍参见陛下。”
一回头,是一个宫装严整,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快步走到跟前,屈膝行礼:“臣侍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沈君,沈兰溪。
他是由齐王举荐入宫的,亦是名门大家出身,知书达礼,处事得宜,正是此间推崇的男子典范。
因着许清焰仓促登基,并未立后,太后便做主相中了他,手把手地教他审看账册,打理后宫。宫中隐有传言,道是他将来或要入主中宫。
既然宫中大小事务都归他料理,他此刻难辞其咎,也很合常理。
许清焰叫了平身,他立刻就去看顾怜。
“我听说时真是怕极了,一路过来都在心里求神。万幸是没有伤着人,要不然可怎生是好。不知顾……顾贵人可有受惊?”
好好的一串话,中途却磕绊了一下,大约是眼前人曾经是先帝的君侍,转眼却要和自己一同奉圣。
沈兰溪是循规蹈矩的人,想必是难为情的。
顾怜却恰恰相反,只道:“多谢沈君关心,我没事。”
说话时,头还靠在许清焰的肩上,心安理得,半分也没想着挪动。
许清焰轻咳一声,抬手将他推开几分,用警告的眼神示意他站好。
对面的人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这般情状,只一味告罪:“都怪臣侍驭下无方,才险些酿成大祸,还望陛下责罚。”
“你打理后宫已足够辛苦,底下的人办事荒唐,你岂能事事都预料到。与你无干。”
“多谢陛下体恤,臣侍回头一定重责犯错的宫人,往后再不敢有此事了。”
“无妨,朕已经处置了。”
在对方微微失措的神色中,许清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瑟缩成一团的,年岁尚小的宫人。
“不过,沈君得空还是要教教内务府规矩,一宫里总得有几个年纪长的,能顶事的下人,遇事才不至于惊慌失措。拨一群半大孩子来,能做些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
“要不然,朕会以为是有人在刻意刁难他。”
“臣侍明白。”对面慌忙道,“这些不顶事的宫人,将顾贵人置于险境,断不能再用了,回头换一批来,必要挑好的、伶俐的,此事臣侍会亲自去办。”
他瞥一眼许清焰的脸色,眼神小心翼翼。
“另外,这清池宫走了水,自然是住不得人了。臣侍以为,当务之急是替顾贵人另择一处宫室居住。”
“你的心思倒细,说说你的主意。”
“陛下谬赞。这空闲的宫殿之中,兰林宫宁静雅致,增成宫宽阔舒适,陛下以为如何?”
他带了浅浅的笑,望一眼顾怜。
“或许,也可听听顾贵人自己的心意。”
顾怜没有作声,安静地望着地面,很不像他的性格。
许清焰仔细回忆了一下各宫的所在。
“这两处宫室,仿佛都在太液池后面?”
“是,陛下若是觉得不好,也可……”
“迁到昭阳宫吧。”
在对方一下没能掩住的错愕神色里,她淡淡笑了笑。
“昭阳宫离朕的住处近,正好,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以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口气莫测。
“毕竟顾贵人,身上的事总是多些,对吧?”
顾怜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微微一笑,“多谢陛下,都依陛下的意思。”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沈兰溪总不好反驳,行过礼,便下去安排迁宫的事务了。
闲人陆陆续续地撤走,只余四周一片未散的烟火气。
许清焰拿眼角瞥了瞥有些人。
“还满意?”
“陛下说笑了,哪有臣侍挑拣的余地,臣侍也没有那样不识趣吧。”
这人方才在沈兰溪面前,罕见地寡言,这会儿一笑,才像是她认识的模样了。
他抬起眼来,目光柔柔地落在她脸上。
“陛下何故待我这样好?”
许清焰倒被问得沉默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先头没细想,对他说了一句重话,有些加以补偿的意思在里面。
又或许,是他在被她纳入后宫的第二天,就险些出了事。虽说是忙中出错,看似意外,但总是……
罢了。
“因为朕闲得。”她撇了撇嘴,往他手臂上轻轻一推,“晚些会有人来迁宫,进去找干净地方等着吧。”
然而话音未落,这人却低低痛呼了一声,捂着手臂,眉眼都皱在一处。
许清焰一怔,就变了脸色,一把掀起他衣袖。
衣袖底下的小臂,红肿,且渗着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