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 第73章 重逢（一）

铁皮遮盖了头顶的月光，二人在地牢幽暗的火光下沉默片刻，来自地下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响动断断续续传来。

周延之低声道：“我再试试。”

江夜筝点点头，眼见周延之使轻功纵身而起，以掌击向他们头顶的铁皮，震得铁皮发出阵阵翁鸣，却仍纹丝不动。

周延之轻轻落下，他不甚服气，还想跳起来再试，却听到背后江夜筝急急道：“小心！他们来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兵器碰撞声。周延之即刻拧身，只见有三个狱卒装扮的教众持刀向他们二人看来，便也拔剑迎战。二人合力，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三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江夜筝给那三人点了穴，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胸口上：“快说，出口在哪里？若不老实回答，即刻叫你命丧于此！”

这三个教众本也不知他们二人是何来头，只见是生面孔便当成擅闯重地的外人，交手过后自然能看出江夜筝和周延之功夫远在自己之上，眼见小命不保，也就老实招了。

“刚才一出事，我们几个便往正门跑，可等我们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堵住了，怎么都出不去，才跑回来想碰碰运气。”

周延之以剑顶住其中一人的喉咙：“你们这地牢如此大，难不成就那一个正门？你们教主那般狡猾，怎可能不设密道？”

教众之一无奈道：“纵然有密道，也不会告诉我们这种小喽啰啊。”

又盘问了三人片刻，却也问不出什么，再看他们功夫稀松平常，大约只是普通教众，江夜筝和周延之只得收了他们的武器，给他们解开穴道，命三人向反方向走，自寻出路去。

眼见三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后，江夜筝道：“等我看看。”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布帛，却是誊的阿米留下的五毒地图，幸好幸好，上面细细画了五毒地牢的地形。其中位于地牢中央，有一处被朱砂标记为密道，可直通五毒核心区域。

“姑且走吧，由不得我们耽搁了。”江夜筝道。

于是，二人一路防备着往密道处靠近。

那处密道位于地牢中心，二人按着地图上的路线，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走的是一条螺旋向下的路，也越来越远离关押着犯人的牢狱。

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周延之这才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怕不是意外。”

江夜筝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可能着了他的道。今夜一路至此，直到把乔姑娘就出来都过于顺利，现在看来师幼九城是他布的局，就等着最后瓮中捉鳖了。”

周延之沉默片刻，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不是他安排好的？”

周延之所说的也是江夜筝内心所担忧的，她咬了咬嘴唇。他们被所在大牢深处，耽搁的越久越不妙。事到如今，就算这真的是子留布好的局，他们也非走不可了。

“不好说。”江夜筝说着，步履不停，“或者，你我分头行动，你往正门那边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周延之即刻摇头：“不了，你我同行最是稳妥。”

“嗯。”江夜筝点点头，“不过，你要小心，若一路与我同行，可能会撞上‘蒙金’。”

周延之憋了好几天，见江夜筝主动提及那个“蒙金”，便也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蒙金，是否就是当年谋划了掳走你的那人？”

江夜筝脚步迟疑片刻，想到子留还有与自己母亲的一段公案，遂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此刻不便细讲。”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周延之并不意外，他也只当江夜筝处处防备自己，只是低声道：“你想杀他，我就助你杀他。”

江夜筝不多言语，二人沉默前行。好在他们两人都是练家子，脚程颇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地图上所标注的地点。

只见二人站在一处平平无奇的石室中，若说这房间有什么怪异之处，便是屋子中央有一个突兀的石井。

周延之上前挪开井上的木盖往下大量，可惜天色太黑，什么都看不清。

“我来罢。”江夜筝说着，随手撕下一片衣袖，又从地上捡了个半大不小的石块，用布料裹住石头。周延之会意，也扯了一截衣料，包在石头上。接着，江夜筝从怀中取出一块燧石打了火，点燃了那块布包的石头，丢入井中。

一道火光就此坠入井底，虽说不过片刻时间，二人还是看到了，井底近乎干涸，只有浅浅的一层水。随着石块落入底部，火光消失，二人也决定下到井底看看。

好在井壁上垂着长长的麻绳，二人轻功也不错，借着绳子的力很快便下到了井底，果然这里的水只能浅浅没过前脚掌。

周延之四处一看，即刻指着一处道：“快看，这里还有通道。”

井底果然别有洞天，就在周延之所指的井壁之处，被人为造出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江夜筝向周延之点点头，当下只有沿着这条位置的路走下去了。

二人做好戒备，便一前一后走入了幽深密道。

这条通道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江夜筝一面前行，一面还能闻到青苔特有的苦涩气味。

这条道修的曲里拐弯，饶是江夜筝一路细心记下路线，走到后面仍免不了有些迷失方向。

“小心。”走在前面的周延之忽然停下脚步，做了个手势。

周延之用火折子往前一照，只见一扇石门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知通往何处。

周延之上前贴着石门听了片刻，转身向江夜筝摇摇头，低声道：“没声音。”

“能打开吗？”江夜筝上前试着推了推石门。

见门在江夜筝轻微使力下便略微晃动，周延之道：“看样子门是能开的，咱们得做好准备。”

二人一同推开石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幽暗的石厅，他们从通道里走了出来，索性这厅中并无他人。

江夜筝借着手中的火折子四处观察，看这厅中装饰，应该还是五毒内部，只是不晓得他们二人究竟走到了哪里。

周延之回头：“往前看看？”

江夜筝点头，二人谨慎地向大厅中央走去。

只见空旷的石厅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周围散落着几把椅子，桌子上甚至海残留着一些杯盘，似乎曾有人在此吃喝。

用饭还要占着这么大一间厅，此人的地位在五毒应该向当地高。

周延之在旁道：“能用这地方的最低也得是个大长老。”

话音刚落，厅中不知哪里传来一个人短促的嗤笑声，在这幽夜中显得分外诡异。

江夜筝和周延之即刻防备起来，握住武器四处打量，只是方才那个声音出现了一次便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们二人的幻觉。

“走。”江夜筝示意周延之，“此地不可久留。”

两人准备离开，却发现此石厅虽建的颇有气势，却没有大门，只在石桌对面有一个小小的侧门。

二人小心推开门，被方才那诡异的笑声一吓，他们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眼前再度出现一条长廊，但与方才地牢里的不同，这条长廊右侧是连绵石墙，但自左面却满洒清辉，看来他们是找到通往外面的路了！

心头燃起希望，二人加快脚步，穿过走廊，果然没走几步便发现左手边是个四角庭院，种着些云滇常见的花木，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宁静宜人，氛围全无方才的诡异。

“走，咱们先去屋顶看看。”周延之提议道。

还未等江夜筝答话，一股浓郁的花香涌进庭院，周延之还有些莫名，江夜筝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最是熟悉这合欢花的甜腻香气，是他，一定是他。

周延之见江夜筝不言不语杵在原地，正有些莫名，却看到她猛然抬起头，清丽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盯住自己身后。

周延之循着夜筝的目光转身回望，一个一身紫衣的美貌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苍白的皮肤和修长的身形让他看起来颇为文秀，只可惜男子的美貌和优雅的气度被他脸上的怪笑毁了大半。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周延之抓紧剑柄，牢牢戒备，但那个美貌男子只是略略扫过他的脸，边继续撇着嘴角笑看江夜筝。

被他盯着的江夜筝背心起了一层白毛汗，正因为她对子留有所了解，才明了此人是个怎样的危险人物。

但无论内心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江夜筝依旧面无表情地与子留对视，一面轻轻往前挪了一步，凑近周延之身后：“小心此人。”

若一开始心里还有所疑问，在听到江夜筝这句话之后，周延之心中便已十拿九稳，面前这个人只怕就是传闻中令许多人想杀之而后快的“假蒙金”。

子留打量了二人一遍，目光最终落在江夜筝手中握着的剑上，这把剑还是方才在地牢里她趁乱从一个狱卒那里抢过来的。

子留挑了挑眉毛，不疾不徐地道：“小夜筝，都回家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使剑呢？”

江夜筝上下打量子留，平静地回答道：“我用什么，与你何干？”

子留眼珠子转了转，扑哧一笑：“自然与我无干，只不过，以我这点见识，还以为你会用鞭子呢...就像你娘那样。”

这无耻之徒，还敢提她娘亲！纵然直到对方在激她，江夜筝还是怒从心上起。她呼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左手反复捋着另一只手中冰凉的剑鞘，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时候自己懵懵懂懂，被这老妖怪取巧玩弄于掌心，但如今看来，她未必不能恶心恶心对方。

江夜筝扬起下巴，骄傲地笑笑：“我爹娘向来最是疼爱我，从不拘束于我，我自然想使什么武器就使什么。”

当年重逢之后，独孤月很快就从江夜筝的话里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面对女儿的疑问时，她还是对自己与子留那些往事实有所保留，毕竟在孩子面前谈起当年的风流债着实有些尴尬。

虽说父母对子留之事始终有所避讳，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江夜筝又身在“今夜白”内部，这三年来也对当年之事掌握了个大概。因此她也知道，子留这个心胸狭隘的恶毒之人最听不得她母亲独孤月过得幸福。

正说着，江夜筝眼尖注意到周延之也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向她做了个手势。

少年时代的回忆立刻涌入脑海，当时他们山庄几个同门商议了几个暗号，以免被打量敌人围困时失了默契，现下周延之比的手势就是在问要不要一起上，围攻子留。

子留似乎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撇了撇嘴道：“你是不想用鞭子？是不敢吧？”

当年被子留用蛇吓过之后，江夜筝便怕上蛇这种活物，顺带着连类似的鞭子也不愿多看。故而这几年独孤月虽有心将她的独门鞭法相授，江夜筝却始终没学成。

显然子留知道这一切，或者不如说，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通过折磨江夜筝来伤害她的母亲独孤月。哪怕她已经回到了母亲身边，子留还是如阴影般时刻笼罩在她们头顶。

想到这里，江夜筝面露怒色，上前两步指着子留道：“你这个没有人心的混蛋，还敢提当年那些事！都怪你，把我害得那样惨！”

听闻此言，子留反而笑起来，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周延之与江夜筝同时拔剑发难，自两个方向攻向他。

方才江夜筝不过假做怒容，实则在伸手的同时已经向周延之打出暗号。好在周延之也是十分灵透之人，立刻明白了江夜筝的意思，二人一齐攻向子留。

见二人来势汹汹，子留不慌不忙自怀中掏出一支银白色骨笛迎战。

江、周二人皆使清溪剑法，与子留斗在一处。纵然江夜筝近几年功夫大有进步，周延之也早就将家传剑法练得出神入化，但子留似乎颇为熟悉清溪剑法，对他们的出招始终有所准备，二人与他对打，竟不能占上风。

尤其是江夜筝，她甚至此人是当世用毒高手，且心思毒辣，因此一边与子留相斗，一面还要提防着他随时有可能下毒，因此越发施展不开。

子留也猜到江夜筝的顾虑，再加上她于清溪剑法上本就不如周延之，因此便对周延之只做防御，转而专攻江夜筝。

子留毕竟是五毒顶级高手，再对打了几十招后，竟直接挑飞了江夜筝的剑。

周延之纵深上前挡在二人之间，并大声喝道：“先往后撤！”

江夜筝狼狈转身欲去捡自己的武器，却发现那把本就粗糙的铁剑竟然已被子留一笛子斩做两半。

见江夜筝俨然败下阵来的模样，子留狞笑，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中用！”

“你少废话！”周延之怒道，一面将内力灌注于剑身，全力与子留相斗。

周延之以家传内功镕金琢玉辅以清溪剑法，威力更甚，子留自然有所察觉。他一面与周延之缠斗，一面挥手喊了句什么。下一瞬，一阵阴风袭来，不知从何处出现一条黑色巨蟒，自周延之背心攻向他。

“看你背后！”江夜筝喝道，一面冲上去挡住子留的攻势，好让周延之有喘息的空间。

“手下败将，又来？”子留冷笑着转身。

但这一次江夜筝赤手空拳并未持剑，她手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副金丝手套，她闪身躲开子留这一剑，一掌直攻对方丹田。

子留拧身躲避，一面咬牙道：“平沙掌...好一个平沙掌！”

眼见情敌的女儿使出情敌的独门神功对付自己，子留面容也阴沉起来。

另一边，周延之急于砍死黑色巨蟒，好去相助江夜筝。可那巨蟒不只是如何炼制的，居然铜皮铁骨，刀剑亦无法伤其分毫。因此，这黑蟒纵无甚威胁，却也缠得周延之无法分心去助江夜筝。

好在江夜筝那边渐渐打成上风，平沙掌本就威力非凡，再加上她有母亲亲赠的宝物护手，因此也不怕沾染子留身上的毒物，打起来也就没有了负担。

眼见子留有些占下风，渐渐往墙边撤去，周延之大喊道：“别让他跑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截木管，引火点燃抛入空中，瞬间便化作烟花在空中炸开。

听到周延之的喊话，江夜筝即刻打起十分精神与子留相斗，恨不得一掌将其弊于当场。只是，二人均未曾注意到，一只冷箭破空而来，直中周延之的肩胛。

周延之应声跪倒在地，捂住伤口，强忍着不做声，可江夜筝又怎会注意不到？就在她分神的那一瞬，子留抓住时机一笛打在她胸口，江夜筝登时被打飞出去好几尺，落在地上后吐了一口血。

子留转了转笛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受伤的年轻人。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一侧闪出，她快速来到子留面前，屈膝半跪：“公子，属下来迟了，请勿责罚。”

女子说话间，已有一队五毒教众鱼贯进入院中，屏息凝神听候发落。

子留挥挥手：“青杏，你带几个人把那小子关到药人所里牢牢看住，别弄死了，听我发落，其余人等随我行动。”

在听到青杏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江夜筝猛抬头紧盯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只见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走过自己。

“青杏姐姐...”江夜筝试图唤这个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女子的名字。

可对方只是快速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径直向前走去。

“你知道你走了没多久尹婆婆就离世了吗？”江夜筝大声问道。

尹青杏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回过头来，眼神变幻，最终却只说道：“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令几名高壮教众按住周延之，自己亲自上前一把拔出他肩上的箭，倒了些盐巴在他的伤口上胡乱一抹，另一人上前用粗布捆住他的伤口。

接着，周延之手脚被上了枷锁，两个人拖着他直往外走。

周延之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在被拽走时，紧紧盯着江夜筝，目光如火焰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