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患者的自我修养 第3章 第 3 章

看到手串，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回程上车时是薛系帮忙开的门，文扇顺应往里坐，抬头时看到薛系一只手帮她挡住了门沿上方，像是怕她撞到头。

文扇心里一动，接着一边朝里挪，一边歪头，将一半头发铺在剩下的座位处，再有人坐进来就会压住。

薛系扶着门，果然没动作了，只是静静看着她，脸上似乎有几分疑惑和无奈。

文扇心里好笑，脸上却变出惊讶的表情，“你不坐副驾？”

她是故意的。

明知道因为许岸的关系薛系也不会亏待她。代驾坐前面，薛系作为临时的“主人”，肯定不会把她一个“客人”晾在后座。

但文扇不想只借着许岸的关系获得优待，这太勉强了。

她交朋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而薛系的面具太厚了，她就忍不住想看看对方摘下面具的样子。

薛系听了文扇明知故问的话，仅仅只是点了下头：“劳驾。”

文扇见薛系没接这个玩笑，也不勉强，捞过头发让座。

薛系沉默着坐上来，车子启动。

一回失败，文扇丝毫不尴尬，凑过去幽幽来了句：

“坐后座不怕我把你套麻袋卖了？”

薛系：……？

对方原本半阖眼，闻言微微掀起上睑，唇角上扬。

窗外灯光忽明忽暗，衬得这人眉眼更为妖冶，他几乎用气声说：

“试试？我不躲。”

这句话刚说出口，薛系单手握拳抵住唇咳嗽一声，表情短暂裂了道口子。

也许是酒精上头，又或者是被文扇带偏了，说的话也变得轻浮起来。

薛系许是后悔，下一秒，皱眉将头偏到另一边，“抱歉……”

文扇立即打断，没让这个道歉完全吐出来。

她目的达到，随便打了个哈哈将玩笑一笔带过，之后也没再开口。

松弛有度的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今天已经足够了，把人惹急了可不好。

翌日清晨，难得的太阳。

“喵——”狸花猫蹦到餐桌上，两只眼睛直盯着薛系，像在谴责什么。

薛系把毛巾搭在肩上。

他刚跑步回来，现住的这套房子是工作后买的，三环以外，小一百平，一个人绰绰有余，方便打扫。

额头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猫主子就催促着打开猫粮袋。

猫主子是机缘巧合下买的，性子很野，除了吃饭基本不搭理他，偶尔想着摸两下都要看运气。

薛系干脆连名字都懒得取，一直“咪咪”、“祖宗”的叫。

猫粮倒完，猫主子终于吃上饭，手机发出爆鸣。

来电显示：崔娘娘。

崔娘娘是他妈，崔绍英女士。

人如其姓，催谈恋爱催结婚，三句话不离相亲，屡败屡战。

薛系深吸一口气，接通。

尖细的嗓音瞬间响彻整个房间，猫祖宗尖叫一声跑走了。

“兔崽子！我之前给你介绍人家小陈为什么又黄了！啊？翻天了是吧！你存心要气死我！多好一姑娘，又漂亮又水灵，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直到崔娘娘骂完，薛系才找到话口，“您歇会儿，好好去旅游，这事急不来。”

为了让他妈少唠叨，甚至不惜准备了两个月的跟团旅游，让薛爸连夜把崔娘娘带走，没想到旅游的间隙还能帮他安排相亲。

“你还嫌我烦了？”

“不敢。”

“对了，你妹妹毛毛快放假了，想来看看你，我见她挺喜欢你的，要不……”

“妈，她比我小七岁，我没有恋童癖。”薛系快疯了。

毛毛是崔女士闺蜜的女儿，他被迫认的干妹妹。

“呸呸呸！七岁不正好？不然今天下午，去见见你姑姑的侄子的嫂嫂的闺蜜的女儿——”

“不方便。”薛系打断道。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薛系靠着沙发脚坐在地上，阳光爬进窗户，将他睫毛染成金色。

薛系舔了舔下唇，含糊道：“我有女朋友了。”

“你有什么？”

“女朋友。”

“小兔崽子骗我是吧？”

“不会。”

“那你说说那姑娘什么工作？”崔娘娘语气一下扬起来，藏不住的笑意。

“工作……”薛系愣了一下，再开口连自己也没想到，“老师。”

“照片给我看看！”

“没照片。”

“嘿！还说不是骗人——”

“她最近来成都玩，我让她住老房子那儿了。”薛系找补道。

真假参半能让谎言更真，到时候崔娘娘旅游回来就说已经分手了，顺便还能让许岸帮他做个伪证。

果然，崔女士立马改口：“你还能找到老师？人家不嫌弃你无业游民？”

薛系汗颜：“……不嫌弃吧。”

最后应付完崔女士，挂了电话，薛系觉得自己精气神都被放干净了。

“喵——”

猫主子顺势蹦到他肩上，踩着头发重新跑到猫粮前吃饭，留薛系一嘴的猫毛。

“扇子我舍不得你。”

“宝呀，跟你保证，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好好度蜜月去吧。”

文扇接到林语茵电话的时候正在外面吃早午饭。

老小区楼下有一家小店，老板娘做的醪糟汤圆挺好吃，晶莹剔透，下面卧了一个荷包蛋，带溏心的那种。

林语茵是被文扇催着回去的，毕竟度蜜月一辈子也就一次了，文扇不想让自己耽误了对方。

安慰完，文扇醪糟也吃完了。

回去的路上才有闲心翻看薛系的微信，昨天太晚了没来得及看。

薛系的头像是一只狸花猫的尾巴，照片卡了个角度，正好连着朝霞的太阳，整体看着像气球。

文扇指尖滑动着，点开头像。

薛系的朋友圈十分干净，半年可见的权限总共没几条，全是照片——吸烟斗的大爷、川流不息的车灯带……

最多的是一只狸花猫，怼脸拍的那种表情包。文扇随便选了一张点赞，消息里编辑：你养猫？狸花猫挺聪明的。

还没发出去，眼前晃过一个人影。

是位阿姨，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时髦，头上盘了个丸子头，手里的塑料袋破了，蔬菜水果滚了一地。

文扇立刻收了手机上前：“姐姐，您住这儿吗？我帮您拿一些吧。”

“哎哟，谢谢了，小姑娘嘴真甜。”

文扇笑着弯下腰，将塑料袋的口子攥住，重新把东西装好，“您带路。”

“我就住前面。”阿姨左瞧瞧右瞧瞧，眉毛扬起来，问，“小姑娘才搬来住？之前没见过。”

文扇接话很快：“嗯，我来旅游，借住朋友家的。”

“那挺好，成都好玩的可多，给你说啊……”

文扇边听边附和，应对自如，之前做老师跟家长接触久了，三两下就把阿姨哄得咯咯笑。

没一会儿就走到单元门口。

“行了姑娘，我住的楼层高，送到这儿就好。”

文扇看了一眼，大概是巧合，正好是她住的那个单元，便道：“没事儿姐，我也是这个单元，顺路，我送您。”

阿姨乐了，“哎哟，还是姑娘贴心，不像我家那娃，二十好几了还不让人省心。”

“没有的事，男生只是嘴上不表达，心里肯定是把您放第一位的。”

这么一夸，阿姨笑容更深，“是吗？不过今年确实听话了，单身这么多年终于找了个女朋友，诶对了，小姑娘做什么的呀？谈对象了吗？”

“啊……我是初中老师。”文扇短暂走了神，因为前边阿姨突然在六楼停下脚。

“诶呀，老师好啊，我二叔姨妈的小舅舅是个医生，有兴趣认识认识？”

“谢谢姐，我还没想过，您住几楼？”文扇赶忙换了话题。

崔女士心里觉得可惜，但转而一想，这种好姑娘肯定不愁人追，也就不再坚持。

她今天一听薛系谈对象了，紧赶慢赶跑回来，就是要见见真人，万一那兔崽子骗她，肯定要找人算账。

崔绍英心里清楚，薛系给她定旅行团就没安好心，她就是要让那崽子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想到这儿，她从文扇手里提过袋子道谢：“我就住这儿，谢谢你啊小姑娘。”

文扇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头看了下门牌，确认后迟疑道：“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这是我朋友的房子啊。”

崔女士好笑道：“怎么会认错，我住这儿多少年了？你看。”

说着拿出钥匙，插孔，旋转两圈利索地开了门。

文扇第一次觉得自己理科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她解释说：“姐，我也有钥匙……抱歉。”

她当着崔女士的面，再次把门关上，也插上钥匙，再将门打开。

崔绍英惊奇地看着，再结合早上自家儿子给的信息和这姑娘的反应，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惊喜地托着文扇的手臂，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一定就是她的好儿媳准没错！没想到这么巧，半路就遇上了。

“哎呀，哎呀，好俊的妹砸。”

这白皮肤、大眼睛哟，崔女士越看越满意，一不注意连方言都带出来。

“嗯？”

饶是文扇再聪明，此时也搞不清状况。

“没事儿姑娘，你别怕啊，我是薛系的妈妈。”崔绍英果断开门把文扇拉进去。

坐到沙发上，她握着文扇的手再解释道：“我啊，就是听薛系交了女朋友不放心，他说你来旅游借住了家里的老房子，我就是来看看你。”

文扇呆滞地听着面前阿姨的话。

全是中文，但她理解不了。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但对方话太密了，她没办法打断。

正要否认，一串铃声插进来。

崔女士一看，是薛系，便大大方方亮在文扇面前，然后接通按了免提。

“儿砸。”

“妈你去找文扇了？”电话那一边，薛系钻进驾驶位，插钥匙、启动，方向盘快转出火星子。

他怎么也没料到，早上随口一句话就让崔娘娘亲自上门，如果不是他爸提醒他，真不知道会捅多大个篓子。

崔娘娘语气听着心情很好，“是啊，我来见见儿媳，不行吗？小姑娘叫文扇啊，好名字！”

“阿姨，我不是——”

文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薛系半边头皮都麻了，情急之下，他打断道：

“扇子。”

文扇应声停住。

“嗯？”她问。

薛系停顿两秒，硬着头皮说：“……我马上过来，辛苦你陪下我妈，晚上请你吃饭。”

他只能赌一把文扇能听懂他的意思，要是被崔娘娘发现他撒谎，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他是真的不想再过一天三次相亲的日子了。

“……”

电话那边沉默了，薛系右手握着离合，食指不断敲击。

他知道这个要求太勉强，大概没有谁愿意莫名其妙和谁凑成一对儿，还是个不太熟的……朋友？

说朋友都太勉强。

他当时也真脸大，这种谎也能说出口。

或许是一秒，又或是一分钟，但薛系觉得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对面终于回了话。

文扇清了下嗓子，语气如常道：“说什么呢，陪姐姐怎么就辛苦了？”

刚刚冻结的空气重新流淌，崔绍英乐呵呵纠正：“叫阿姨就行。”

文扇忙道：“主要是阿姨太年轻了，看着像我姐姐。”完后又跟了几句俏皮话，把崔女士哄得面色都红润起来。

“宝宝你也真是的，阿姨来都不跟我说一声。”文扇眼睛都没眨一下，脱口而出。

“我……”薛系差点咬到舌头，“我的错。”

偏偏文扇没过瘾：“你刚刚叫我什么？”

“……扇子？”

“怎么今天在阿姨面前这么见外？平时叫我不是这个名子啊。”

崔女士满脸好奇，激动问道：“文文啊，薛系平时怎么叫你呀？”

怎么叫？薛系本人也不知道。事情早已往他不可预知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阿姨你不知道，薛系平时可腻歪了，什么都叫得出来。”

“比如？”

“比如宝贝啊，乖乖啊，心肝啊，不过叫得最多的是——”

“是？”薛娘娘好奇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文扇停顿片刻，努力憋笑：

“文文，小、甜、心。”

霎时间，仿佛耳边响起一道惊雷，手机内外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崔女士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木头一样的儿子，谈起恋爱能变得换了个人，像是被附身了，还是被超级无敌油腻男附身的。

文扇话没说完，“宝贝，你不能阿姨在这儿就变得这么冷漠吧？”

崔绍英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就是，你快跟人家文文好好说。”

电话对面，薛系踩下刹车停在红灯面前，恍惚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忘记看黄历果然是罪过，今天绝对忌撒谎。要是能回到上午，他一定会一刀砍了那个胡说的自己。

薛系麻木地注视前方，舌尖过了一遍仍觉烫嘴，几番辗转才说：

“文文……”

低沉的声音传过听筒，连吸气声也一并传来。

再然后，电话“啪”一下断了。

崔绍英笑着说这是害羞了，完后就要跑厨房去做俩菜招待。

文扇刚吃完东西还不太饿，不过见薛母兴致好，也就没再阻止。

跟着进了厨房打下手，手机忽然震动，薛系给她发了消息，依旧简短：【抱歉，我会解释清楚。】

文扇挑了下眉。

她倒是无所谓，说起来还赚了，能看到薛系的笑话可不容易。

于是搓搓手指，按动键盘回复：

【我等着，“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