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分明陌生,但总觉着哪里熟悉的脸,清晰的在山山眼前放大。
他百思不得其解,硬挺着最后一口气也要问个明白:“你……为何会斩魂剑?”
通体乌黑发亮,带着十字棱角,细长泛着寒芒闪闪的剑,在山山腹中一拧。
咸腥上涌,浓稠的血顺着山山唇角大口流出,女子似乎是看他不怎么成气候,废物一个,只这一剑刺进肉中,便再没了兴趣。闷声将要拔出之时,带有十字棱角的剑被胖乎乎的手一把握住,攥得死紧。
宁死也不放弃的问:“你是……谁,你为何会……斩魂剑?”
尉迟长云身边的小喽啰,真是一个不如一个,根本不配得到她闻玳玳的答案。
她狞笑着,月光之下,优雅从容的抬起脚,狠之又狠的踩在山山刚被戳过贯穿伤口上。
痛到差点晕过去的山山,仿佛通过闻玳玳的沉默,继续加深认定,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定是使用了什么手段掩盖了自己真实容貌。
易容,或是人皮面具?
他一下子想到在赤水见到的白衣男子,当年尉迟长云手中用来糊弄苍羽,毫无破绽的关听肆人皮面具,便是出自白衣男子之手。
难道白衣男子与闻玳玳在一起?
那好像就能说得通为何闻玳玳还活着,在冰棺中以假乱真,连尉迟长云都看不出的破绽的尸体到底出自谁手了。
山山特别希望眼前的女子,哪怕说一句话,他也能通过声音辨别一下。
仿佛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为了加速证实自己心中所想:“呆呆姑娘,你听我说,圣上……因你故去,悲痛欲绝,难以独活,花了五年时间让临渊一切步入正轨,也准备好了身后事,就这几日……真的就这几日,他就要随你而去了。”
时隔五年,闻玳玳想不到她还能听到有关尉迟长云的笑话。
悲痛欲绝?
难以独活?
山山胸口上的脚由加重,直接改成了被羞辱到的泄愤。
一剑不成,又补了一剑。
确定了。
山山终于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他替尉迟长云高兴,却又遗憾自己好像无法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尉迟长云了。他真的想不到除了闻玳玳,世间还有谁能拦住心已死在五年牢狱之中的尉迟长云。
他不会再放任师徒二人误会加深,更不会让苍旻这等阴暗小人,继续活在有闻玳玳庇护的阳光下。
在闻玳玳拔出第二剑时。
山山急急道:“杀害闻伯父、伯母,屠戮鬼膺村的人,真的并非圣上,相反,他才是那个去救闻伯父、闻伯母,鬼膺村的人。”
“你不配提他们!”
重重的第三剑落下。
快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的山山拼了般,继续说:“翠微山那日,我让手下去找你报过信的。你恰好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苍旻为了得到国库钥匙,陷害威胁主上……。”
“莫要为他狡辩!”
第四剑落下。
“那……那日杀鬼膺村村民的人,也并非真正的嘉福公主,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因苍旻的假消息,身中埋伏被暗杀了。尸首残遭人剥皮重整,粘于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相似的女子身上,扮做假的嘉福公主,埋伏在圣上跟前,套取钥匙。也是在那女子辱尸时,圣上才发现公主是假的。”
第四剑没有拔起。
乖巧平静的面容下,是血液逆流的青筋跳动。
她手握着剑柄,慢慢蹲下身来,语气毛骨悚然:“山山,你不惜死也要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图什么呢?图给狗屁圣上谋个好名声?为了一把破钥匙,为了顺利登基,戕害我族,拿我族当做登顶的垫脚石,他也配去坐至尊之位!”
山山咳着血水:“你是觉得以圣上能力,他的名声还需要别人来衬托维护吗?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你常年被仇恨蒙蔽双眼,始终不愿意面对事实,凡事往最坏处想罢了。你以为那第三道门后需要证明圣上身份的圣旨,其实早已在你降生前就拿出来了。当年圣上落难来到鬼膺村,拜闻伯父为师,由闻伯父亲自传授了机关术,你觉得圣上有必要需闻家人证明什么,需要闻家人多此一举帮他打开国库第三道门吗?”又是几口浓血,狂咳完:“知道苍旻为何要抢你的玳花簪吗?”
闻玳玳嘴角微微上扬,心平气定的等他说下去,看似无异样,实则握剑柄的手开始用力。
山山见她神情,苍旻果然没好好与闻玳玳解释过。
“你六岁拜师,圣上将玳花簪赠予了你。你压根不知道赠予玳花簪意味着什么,玳花簪是先皇留下,打开国库每一道门必用的钥匙,明面上赠你的是簪子,实则,圣上是将整个国库都赠予了你。”
嘴角一耷。
微微的不可置信。
“圣上只取了军需该用的,剩下的全都给你留着。圣上说过,要等到你出嫁那日,将国库给你做嫁妆。其实当中本该有一半是打算留给嘉福公主的,只是嘉福公主妒狠圣上对你太好,想要几次陷害于你,甚至有一次诓你去了苍羽军营,圣上也就是那日被迫提前向苍羽承认了自己真实身份,才换你脱身,之后也就有了将嘉福公主匆匆嫁走。那些于眼下都不重要,你只需试着相信,圣上重新活过一次,对他而言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皇位,而是为了逆转乾坤,让闻伯父,闻伯母,还有你,好好活着。”
“你少放屁!”
已经尽量淡化的过去,重新刺痛了她。
闻玳玳突然嘶吼,站起身拔出了第四剑,血喷了出来,声音莫名有点抖:“你在撒谎!”
逆转乾坤。
对闻玳玳而言,简直是颠山覆海,质疑否定、玷污诋毁自她出生起就坚持的所有事。
第五剑!
第六剑!
第七、第八……。
温度在流失,仿佛没了痛觉,山山死的非常不甘心,拼尽最后一口气:“呆呆,救救圣上,回翠微山,亲自去问个明白。”
“谁?”
苍旻擦着剑,一瘸一瘸的走近,几个难对付的人已经收拾干净,他现在行动不便,也无法与先前那样去玩消耗战。
察觉闻玳玳这边异样,零星听到翠微山、圣上这几个字,走近后,发现被戳成马蜂窝的人,居然是吃货加蠢货,总挡他路的尤山。
紫殇的灭国之仇,丧父之仇,一条腿之仇,他早晚会去找尉迟长云报,今天就拿他保护最好,最信赖的人磨磨剑。
手刚放到剑柄上。
催泪的烟火一个接一个的,扔到苍旻跟闻玳玳面前。
浓烟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不适,浩浩漫漫,蛮烟瘴雾,一时刺痛了双眼。
是终于发现不妙的天火卫。
要怪就怪山山自作主张,铤而走险躲藏的地方太过巧妙,正好是个视线死角,天火卫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待呛人的浓烟散去,山山不知被天火卫挪去了哪里。
苍旻:“要不要去追?”
“追上又怎样?以你我实力,与天火卫硬抗,容易两败俱伤,既然他们不愿意缠斗,反正尤山也活不成了,我们目的是物资军需,见好就收吧。”闻玳玳语气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平稳,看不出任何反常。
苍旻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吃货都与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闻玳玳抬起头,仰头凝视近在咫尺,初雪般纯净无暇的斯文男子,在这血腥的夜里,她的眸泛起水光,却又在一睁一闭间,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在此停留过。
她重新扬起畅快的笑,收好剑:“还能说什么,不就是给临渊那个狗皇帝找一番好听的说辞,劝我放下。”
“那……好听的说辞是什么?” 苍旻语气听起来轻松,明显有追问不放的意思。
“说伤害我爹爹娘亲的人不是狗皇帝,尉迟万月其实早在翠微山之乱前就死了,屠戮鬼膺村的人另有其人,是为了陷害狗皇帝,说玳花簪是打开国库的钥匙,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让我去翠微山救狗皇帝。”
“为何是去翠微山?为何需要你去救?”
“北大哥有个册子,我偷看过,上面记载了十方世界所有国主的生平起伏,其中关于临渊狗皇帝的结局是跳崖而死。”
“跳崖?”苍旻握住剑柄的手攥紧了:“他已经是九五之尊,有什么值得他想不开,难不成是老天开眼,仇家相逼?”
闻玳玳眉眼依旧生动,同样握住剑柄的手,也紧了,猝然嗤笑出声:“尤山说。是狗皇帝思念我太过,独活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的确可笑。”
语气很是敷衍。
见苍旻不知陷入怎样的思虑。
她刻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方便更清晰的读懂对方眼中倾泻而出的东西:“苍旻,尤山这番颠倒黑白,无非就是看自己活不成了,狗皇帝大限将至,想让我回去帮他救狗皇帝,你说我该不该去?”
暧昧的鼻息在两人鼻尖处盘旋。
苍旻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悸动:“你想去吗?”
直勾勾的目光越来越火热。
闻玳玳挺直腰杆,坦然道:“宿敌要死了,难道你我不应该带两壶酒亲眼去看看,高兴高兴?”
苍旻被看的脸颊发烫,不过还是保持镇定的追根究底:“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
翠微山山顶之上。
石九笙颤颤巍巍不知尉迟长云说要找她聊聊,为何选在了这里。
“阿笙,五年来,过得可好。”
这是两人相识十多年来,头一次,尉迟长云主动关心她。
多年积攒的委屈一扫而光,鼻子一酸,喉头发紧的应声:“尚可。”
“但她应该在那边过得不好。”
石九笙哽住。
凄凄凉凉,从她的角度看,先前总是掩饰情绪的尉迟长云,此刻被巨大的悲痛淹没着,几乎要窒息。
曾经光影随行的人,自五年前,所有的光彩随之而去,到了今日,尉迟长云整个人已经成了灰白。
“长云,你还有我。我也是伴你一起长大的,我懂你,我可以做的比呆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