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今是而昨非 第16章 素素

女子一身素白衣裙，衬得她的身影格外单薄，长发随意披散，微微遮住了半张苍白的面庞。她双手紧紧抓着衣袖，似乎在抵御寒冷，也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挣扎。她的目光呆滞地盯着女儿楼的大门，眸中一片茫然，却又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仿佛那扇门是通往深渊的入口。

温酒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女子的身影，像极了曾经的她，无依无靠的女子，被命运推向无路可走的境地，也有那么一瞬想过卖身谋生。

风声呼啸，吹起女子的长发，露出她半边面容。那是一张清冷而憔悴的脸，眉目本该温婉，却因紧皱的眉头和泛红的眼眶而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温酒犹豫了一下，正要迈步上前，忽然，女子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慌与警惕，随后迅速低下头，像是想躲避温酒的视线。

温酒心中微微一动，压下想要问话的冲动，改为站在原地观察。女子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她迈出了步伐，缓缓走向女儿楼的大门。

她脚步轻挪间，温酒注意到她的鞋子。

那是一双陈旧的布鞋，白色鞋面已经泛黄，边缘处甚至开了线，露出内里的粗布。鞋底磨得极薄，每走一步都显得摇摇欲坠。尤其是左脚的鞋底，竟裂开了一个小坡洞，随着女子的脚步微微张合，露出里面冻得发红的脚趾。那脚趾头曾因寒冷而显得僵硬，隐隐可见些许陈年冻疮。

坡洞里夹杂着些许泥土，似乎是从哪条泥泞的小巷踩过来的，布面上残留着点点雪痕。鞋带原本应该是束紧的，此时却松垮垮地耷拉着，似乎走路间早已顾不得整理。

温酒心中微微一酸。她知道，鞋子是一个人生活状况最真实的写照。眼前的女子，已然走到了生活的悬崖边缘。那双鞋与女子素净的白衣格格不入，衣衫还能强撑体面，但脚上的每一步，都在述说着她的困窘与艰难。

就在那一瞬，温酒下意识地出声：“等等！”

女子的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目光中满是惊愕与不安。她看着温酒，不知道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子为何会喊住自己。

“你···”温酒迎着她的目光，话语却一时卡在喉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天下命苦之人多数，可她又无法忽略对方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你真的要进去吗？”温酒沉默片刻，最终低声问道，声音柔和，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力量。

女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紧紧咬住了嘴唇，指尖微微发抖。良久，她低声说道：“我没有别的路了。”声音沙哑，如风中碎叶般微弱，却藏着一种决绝。

温酒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她看着女子那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顿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巷口的风愈发凛冽，红灯笼晃动得更厉害了，仿佛也在昭示着什么即将到来的宿命。温酒攥紧手中的帕子，久久不语，心中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看着那白衣女子低垂的面庞，眼中挣扎与决绝交替，让人难以忽视。风声呼啸间，她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坚定：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把自己卖进去？”

女子的身子轻轻一颤，抬起头看了温酒一眼，眼中满是困惑与防备，随即又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无依无靠，无一技之长，总比饿死好。”

温酒明白，她并没有告诉她具体是什么立刻导致她走上这条路，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得心中一阵酸涩，努力强压下同情，目光笃定地看着她：“你无依无靠，没有根基，但既然你已经走到这女儿楼前，不如赌一次运气，试试我的法子。”

女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光：“什么法子？”

温酒缓缓说道：“且随我来。”

白衣女子愣住，抬头看了温酒一眼，眼神里满是迷茫与警觉：“去哪里？”

温酒没有多解释，只是轻声说道：“去一个让你可以重新选择的地方。”

女子怔了怔，最终咬了咬牙，低声答应了。她拢紧衣袖，跟在温酒身后，拖着那双开了坡洞的布鞋，步履迟缓而轻微。

谢府的朱漆大门在正午阳光中显得格外耀眼，白衣女子跟在温酒身后，脚步越发沉重，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姑娘……这里是谢府？”

温酒点点头：“正是。”

她从未踏足过这样气派的地方——连门前的青石砖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庭院内盛开的桃花如云如霞，微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落，在阳光下显得灿若红雨。

白衣女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脚下不觉停住了步子，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惶恐。她的布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与这清雅高贵的谢府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走吧。”温酒回头，目光平静，语气柔和。

白衣女子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对眼前淡定从容的温酒产生了好奇。

穿过花厅、长廊，她愈发感到不安。眼前的精致亭台楼阁，装点着富贵气息的每一寸细节，直到她被温酒带入偏厅，看着丫鬟们行礼时的恭敬态度，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姑娘···莫非您是世子妃娘娘？”

温酒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像吗？”

白衣女子慌忙低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卑与敬畏：“我不知是世子妃娘娘，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温酒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语气柔和：“我不过是谢府的一介女流，与你无甚不同。”

“坐吧。”温酒指了指靠近的椅子，随后亲自倒了一杯热奶茶，递到女子面前。

“尝尝这个。”温酒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笃定。

女子犹豫了一下，接过茶盏，双手捧着缓缓抿了一口。热气扑面而来，奶茶的香甜在舌尖蔓延，带着牛奶的浓郁和蜂蜜的温润，将寒冷驱散得一干二净。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杯中的茶水，像是无法相信这样平凡的东西竟能如此暖心。

“这……是什么？”她抬头望向温酒，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亮光。

“奶茶。”温酒微微一笑，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茶叶、牛奶和蜂蜜的融合，简单却不平凡的味道。”

女子怔怔地看着温酒，迟疑地问：“娘娘是要？”

温酒坐到她对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温柔的力量：“我会教你如何煮这奶茶，告诉你怎么吆喝招揽客人。女儿楼人来人往，有的是人愿意尝试新鲜的东西。你不是没有路，只是暂时没看见罢了。”

女子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目光复杂：“可是···我连一口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钱去买这些茶叶和牛奶？”

温酒从袖中取出五十两银子，放在她面前：“这些足够你开始。”

女子捧着那五十两银子，泪水顿时盈满眼眶，声音哽咽：“我···我何德何能，遇到像您这样的人。”

温酒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中带着些许柔和：“人要学会自己给自己的机会。你若放弃，便是真的没路可走。你若坚持，这一壶茶，便是你的生机。”

女子重重点头，擦去泪水，郑重地朝温酒一揖到底：“多谢娘娘的大恩大德。”

温酒微微一笑，扶起她，眼中却带着几分期许：“你只需证明自己能站起来，就足够了。从今日起，按照我教你的方法煮茶，将这奶茶装入壶中，每日挑着胆子在女儿楼附近吆喝美容养颜之效。配方我会写给你，煮茶并不难。”

女子的眼中已然泛起泪光，她犹豫着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我们素不相识···”

温酒目光柔和，终究还是没能告诉她，那个曾经的自己，无关她意，关乎她心。随后，她缓声道：“因为我不愿看到一个人甘愿放弃自己。”温酒没有放弃自己，所以温酒也不希望她放弃。

女子看着她，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我一定会试试的。”

温酒伸手将茶壶塞入她怀中，目光如春风般柔和，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期许：“记住，开头虽难，但只要你肯走下去，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女子擦干泪水，郑重地朝温酒跪下行礼。

温酒扶起她，事情已经交代结束，便不再多留。她和青露将她带到门口，女子站在谢府的门口，身影显得格外瘦弱，但她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她捧着温酒给她的茶壶，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像是握住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酒站在她身后几步，注视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顿了顿，微微转过头，看着温酒，轻声说道：“我叫素素，姓殷，叫殷素素。”

“素素。”温酒轻轻念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暖，“干净素雅，很好的名字。”

素素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带着几分感激与羞涩。

温酒看着她怀中的茶壶，又叮嘱道：“路上小心，记得我的话，若遇困难，尽管来找我。”

素素紧紧抱着茶壶，眼眶微红，用力点了点头，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娘娘的大恩大德，素素目前无以为报，但若有朝一日，娘娘若需要我，可以尽管派人来城下四村的马房对面找我，素素定当在所不辞，以命效尤。”

温酒没有回应她的承诺，只是微微颔首，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谢府的大门。春日的阳光洒在素素的身上，映着她那破旧的布鞋，也映着她怀里那壶奶茶。目光追随着素素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口，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一眼春日的晴空，嘴角轻轻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希望这壶茶，能为她的人生煮出新的味道。

青露挠了挠头，忍不住小声问道：“夫人，您就不怕她失败？”

温酒回头看了眼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微微一笑：“若连试错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成功？”

青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确认那白衣女子抱着茶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这才小声嘟囔：“夫人，您这法子听着好是好，可为啥所幸不让她直接租一间铺子，像茶坊经营那样。”

温酒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冷静：“开店需要很多的本金，倘若她挑着小担都不一定能得到良好的市场反馈，开店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青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夫人可真是想得长远，奴婢怕是这辈子也学不到您的眼界。”

温酒轻笑一声，转身准备回府。刚一转身，却猛然发现谢祈安正倚在不远处的花廊柱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