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清休澜整个人都还是木的。
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都能让他想起昨晚这段堪称糟糕的经历,应听声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清休澜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最近几十年以来,干过最荒谬的事。
清休澜起床之后,先是探了一下雪霁阁的每一座宫殿,发现应听声并不在——应该是出去了。
他这才慢吞吞地下了床,去洗漱。
等清休澜洗漱完走到外间时,才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膳,品类繁多,从面条到粥,到各种汤汤水水,甚至是饭后点心,一应俱全。桌上还刻着个保温阵,可谓面面俱到。
清休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想都不用想,这早膳肯定是应听声准备的,既是他的一番好意,清休澜没有理由不接受。
整个大殿都安静异常,只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衣物摩擦声,以及微不可察的咀嚼声。
今天并不晴朗,云层很厚,寒风不断,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雪来一样。
清休澜吃完之后随手收拾了一下,然后推开门,直奔隔壁的和生阁。
出乎意料的,应听声并不在和生阁内。
清休澜推开大殿正门时,正好撞上了正要去找她的许寄忱。
“寄忱?这是要上哪儿去。”清休澜扶住了门,停下脚步,问道:“看见听声没有?”
许寄忱大概是刚收完行李就被沈灵要求换上了厚实的衣物,整个人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头埋在围巾内,含糊说道:“他没来,我正要找您。”
“找我?怎么,和生阁也要改名?”清休澜一时之间没想到许寄忱找他的理由,随口猜测道。
许寄忱想到那些颇为离谱的殿名,嘴角抽了一下,艰难回答道:“前辈什么时候出发去人间?师尊请您带我一起同行。”
清休澜“哟”了一声,挑眉说道:“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寄忱也有主动想出门的时候,当真省心啊。”
许寄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道:“师尊在我房间设了阵,若我今日之内不离开天机宗,就要炸了我宫殿内那一墙书籍。”
清休澜:“……”
我本以为你是自愿的,结果是武力强迫自愿啊?
“……我收回我前面说的那句话。”清休澜沉默两息,说道,然后伸出手揽着他的肩,带着他一起往和生阁外走去。
“你用过早膳了吗?”清休澜随口问他。
许寄忱点了点头,说:“吃过了。”
说完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一般,补充了一句:“今日天机宗上下的早膳似乎就是由听声负责的,估计此刻还在忙着呢。”
“他负责全宗的早膳?为什么。”清休澜有些意外,疑惑问道。
许寄忱看看清休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可能是心血来潮?”
“呀,你们醒得好早,已经收拾完行李了?”
两人谈话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少女的呼喊,一同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倒挂在一棵树上看他们的凉倾。
“?”清休澜上下打量了一番倒挂着的凉倾,不解问道:“……你在锻炼还是?”
“闲着没事。”凉倾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在海里她就经常这样做,“扶盈已经收好了行李,正等你们呢。”
“我想想啊,现在就差听声和孟玄了。”凉倾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偏头说道:“听声估计还有一会儿,我看他忙了一早上。至于孟玄……那个事儿精估计得折腾好一会儿,我得去催催他。你们呢?要干嘛去?”
“去找听声。”清休澜淡淡答道。
凉倾似乎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许寄忱一颔首,问他:“那你呢?”
“我没什么事。”许寄忱艰难地把厚重的衣领往下拉了拉,说道。
“那你不如陪我一起去吧。”凉倾动作灵敏地一翻身,一个闪身落在了地上,然后拍了拍许寄忱的肩膀,朝他一眨眼:“当着小辈的面,我可不信孟玄还能没脸没皮地收他那些鸡零狗碎的无用玩意儿。”
除了修炼和读书之外,做其他任何事情对于许寄忱而言都是一样的。于是,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然后给清休澜行了一礼,跟着凉倾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凉倾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清休澜已经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才对身旁的许寄忱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低声问他:“听声休澜他们没事吧?”
许寄忱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事。”
凉倾托着下巴想了想,像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一样点了点头,说道:“也对,十多年的情谊呢,哪能说舍就舍?”
“真要舍了,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硬生生将那些粘连的血肉撕下来,道一声刻骨铭心都算浅的了。”
“什么刻骨铭心?”
刚走进孟玄的棠乐阁,就看见孟玄躺在避风的八角亭躺椅上,懒懒问道,身旁还放着一个用以取暖的暖炉,小几上摆着冒着热气的热茶和点心,一副安然享受的样子。
“孟!玄!”凉倾一撸袖子,怒气冲冲地朝着孟玄走去。
“诶、诶!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孟玄察觉到一股杀意,立刻闪身从躺椅上移到了旁边,下一秒,孟玄躺的那张躺椅就被劈成了两半。
孟玄“唰”地一声打开了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扇子,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大清早的就这么暴躁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懂不懂?”
“你还去不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有闲心在这躺着?”凉倾将变回发簪的折湛重新插回了头上,抱着手问他。
“当然要去。我早就将行李收完了。”孟玄不紧不慢地说道。
“真的?”凉倾半信半疑,毕竟此人有“提前了十天告知他要出门,但直到出门当天早上才开始收拾行李”的前科。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孟玄“啪”一声又将扇子合上,然后拿着扇子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一个南瓜大小的口袋。
凉倾深表怀疑,比划了一下那个口袋的大小,然后问他:“你确定这么小一个袋子,能够装得下你那些鸡零狗碎吗?”
孟玄笑而不语,朝那口袋一颔首,示意凉倾可以自己看。
凉倾便直接掀开了口袋,然后就被闪瞎了眼——里面是大块大块的金条,还有各种首饰珠宝。
“……”凉倾沉默了几息,然后问道:“是谁给你出的‘带钱去就行,需要什么现买’的主意——那人也不提醒你将这些闪亮亮收到乾坤戒中?你这么背着去准要被抢。”
“我自己想的啊,聪明吧。”孟玄从里面拿出了一条珍珠项链,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妖族,尤其是狐妖,最爱流光四溢的珠宝。银狐一脉本是八大血脉之一,这样的珠宝简直一抓一大把,根本用不完。
凉倾指着孟玄,用一种“看吧,地主家的傻儿子”的眼神转头看向许寄忱,眸中似有无奈。
“孟前辈觉得珠宝就该展示出来,不应该藏着掖着。”突然,棠乐阁大殿之内走出了一人,低着头擦着手,回答道:“这还是我已经劝过了的结果,孟前辈本想直接将这些珠宝带在身上出发的。”
“听声?你怎么在这儿?”凉倾惊讶地喊了一声。
应听声看着凉倾和许寄忱,犹豫问道:“……我不能在这吗?”
“你师尊不是在找你?”
“师尊……”这回轮到应听声惊讶了,顿了一下,问道:“……在找我吗?”
许寄忱点了点头,肯定道:“从和声阁找到膳堂去了。”
“你俩私下怎么也没个沟通法阵什么的?”凉倾手中突然出现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镜,她将水镜在应听声面前摇了摇,问道。
应听声:“……”
这个问题应听声也只能沉默,毕竟就现在他和清休澜之间的氛围,别说私底下了,就是当面,也只能各干各的事,或着面面相觑,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应听声沉默了一下,放下了擦手的毛巾,说道:“……师尊往哪儿去了?我去找他。”
“不知道,他去哪儿也不会和我们汇报。”凉倾眼中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隔空点了点应听声的手,说道:“再说,你一个天机宗长老的徒弟,想知道自己师尊在哪儿,就算没有任何联系方法,也可以就地算一卦呀,何须问我们。”
应听声这才恍然一般,歉笑一声“忙忘了”,就和凉倾等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
等应听声一路半踟蹰半犹豫地走上扶月台时,看见了一串脚印。
昨天晚些时候又落了一场雪,薄薄地盖在了扶月台上,让应听声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清休澜走到了扶月台边,靠在了同样落满了雪的橼拦上,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也没有回头,就像知道来人是谁一样睫毛一颤。
他看着远方,轻声开口道:“扶月台还是太高了,落了雪后竟然这么冷。”
“比我想的还要冷。”
应听声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清休澜身边,“唰”一声,掌心出现了一道七色火焰,瞬间融化了周围的雪。
雪水滴落下来,又被应听声用灵力汇聚到一起,没让它们湿了清休澜的衣摆。
清休澜的金眸中映着明亮的光,在这寒冷的冬日,光是让人看着,便从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应听声手中的火焰,却被应听声躲了一下,摸了个空。
“烫的,师尊。”应听声低声解释了句原因,然后问他:“师尊出门前没看到我挂在门边的大氅吗?”
清休澜没回答,只是收回了手,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拥上了应听声,贴着他的颈侧轻声问道。
“七年前那场雪,和现在一样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