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太突然了,应听声明明本只想微微激一激清休澜,有点“逼迫他立刻做出选择”的意味——没成想第一次干这种事没把握好度,激过了。
应听声哪有这个意思,冤枉得很,轻声对清休澜解释道:“我从不觉得师尊或是天机宗会给我带来任何困扰。相反,只有师尊身边或是天机宗中,才算是我的归处。”
清休澜听完后也不知听没听懂,总之没有回答应听声这番话,眸中的水光不减,浓郁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落下一滴泪来一样。
“我错了,师尊。”应听声完全招架不住,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别难过,别生气。师尊说什么都我都会做的。”
“真的?”这回清休澜开口了,抬眸问他,脸上和语气中都没什么情绪。
“真的。”应听声点了点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清休澜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敢盯着他一旁微皱的衣摆。
应听声回答后,清休澜没第一时间说话,只往前俯了俯身,几乎要凑到应听声面前。
而他一动,原本被压抑的酒香就四散开来,充盈在周围,被汤泉的热气一蒸,酒气愈发浓郁,变得更加让人心醉神迷。
应听声跟嗅觉失灵了一样,静静嗅了一会这过分浓郁的酒香,也没能嗅出是这酒香是以什么入酒酿成的——反正不是青松,应听声连酿七年青松酿,化成灰他都闻得出来。
清休澜几乎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泡过了酒,他凑到了应听声耳边,轻声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故意激我。下一次,我就不是好声好气地劝你回来了——我会直接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雪霁阁中,哪都别想去。”
这话听起来原本应该是什么“王爷他金屋藏娇”,或是“霸道少爷强制爱”之类的剧本。
但是这话从清休澜口中说出来后,应听声就莫名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家长教育小孩的味道,顿时鸡皮疙瘩落满地。
“师尊,你喝醉了。”应听声把这话当做了清休澜的醉话,听过就过,也没当真,抬手扶起清休澜,想将他搀进殿内。
但清休澜没有得到应听声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并不给应听声面子,甩开了他的手。
应听声知道清休澜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保证罢了。
“我再不敢了,师尊。”最终,应听声低声承诺道:“原谅我,师尊。”
这句承诺前无头后无尾,比起一句保证,更像是一句认错。
但清休澜大概是真的醉了,这样无头无尾的承诺都认了下来,不再抗拒应听声的动作,顺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后晃了一下,就被应听声眼疾手快地扶住,好悬没让清休澜直接跌进几步旁的汤泉内。
“天。”应听声低声叹了一句,无奈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师尊。”
清休澜没回答,借着应听声的力道站稳之后,便自顾自往雪霁阁殿内走去。
应听声见清休澜走路并不打晃,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再赶着去扶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本以为清休澜会直接去里间,再不济也是去洗漱,结果结果清休澜居然直直地走向了雪霁阁待客的外间,又重新坐到了那张软榻之上。
这时候小几上茶壶中的水早就冷却了下来,但清休澜就像感觉不到一样,接着将微凉的水从茶壶中倒了出来,然后端起来那杯冷透了的水就要送入口中,被应听声拦了下来。
“别喝这个。”应听声有些无奈地将杯子从清休澜手中夺了下来,顺带着将桌上的茶壶也给收走了,说道:“我去给师尊煮一碗醒酒汤吧,师尊在这等我?”
清休澜被拿走了杯子,也不生气,甚至连视线都没动一下,目光依旧落在空空荡荡的手中。
见清休澜不回答,应听声就站在原地没动,偏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师尊在这等我?”
清休澜还是没出声,只是好像反应迟钝地发现手中并没有东西,然后慢慢收回了手,撑着头靠在小几上,闭上了眼。
应听声也不恼,只是又平静地唤了一声“师尊”。
清休澜可能终于被扰烦了,快速而急促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又闭上了嘴,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头疼。
应听声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抬眸看了眼紧闭的窗户,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直到应听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慢慢消失后,清休澜才缓缓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什么醉意。
他动作流畅,丝毫不见滞涩地站起身,抬手在身旁的雕花窗棂上轻轻一抚,那窗就自内向外荡开水波一样变得通透,可以直接从里面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却并无异样。
清休澜转回身,重新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在空无一物的小几上用指关节敲了敲,下一秒,一壶酒就出现在了桌上。
他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口,被味道沉默了一下,还是将其咽了下去,将余下的酒液泼在了衣服上、地上,随后他抬起手,用灵力烘干了微湿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清休澜不由得生出些突如其来的惆怅。
他什么时候也要借助“喝醉了”这样拙劣的借口来说出心里话了
……可能是因为,有些话真的不能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口吧。
借着“喝了酒胡言乱语”的理由,说出口的话尚有转圜的余地,但有些话一旦在清醒状态下开口,可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清休澜叹了口气,注意到他覆在窗上的法阵开始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闪烁起来,便立刻抬手抹去了这道法阵,顺手将小几上的酒也收了起来,然后才觉得不对,抬手重新唤出了那壶酒,将其放在地上,然后轻轻一推——那壶酒洒出了些酒液,然后慢慢地往前滚去。
而坐在软榻上的人则自然地往小几上一靠,闭上了眼
几乎是下一秒,大殿中便传出了推门声,紧接着就是应听声端着什么东西走进来的脚步声。
应听声这次没有开口喊人,大概是觉得唤了也不会得到应答,索性直接闭了嘴。
“啪嗒”一声,应听声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吃饭的那张大圆木桌上,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清休澜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面色不改,恍若未闻。
“师尊。喝点醒酒汤再睡吧。”应听声应该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液体,瓷勺与碗碰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在小几另一边空着的软榻上坐了下来,轻轻吹着滚烫的醒酒汤。
而清休澜一动不动,酒香继续在屋内蔓延。
不远处传来一声“哒”,清休澜根据声音猜测着,应该是应听声把那装着醒酒汤的碗放在了小几旁,然后站起了身,走下了软榻。
他听见应听声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然后是衣物摩擦声,紧接着是“咕咚”一声细响,就像水在瓶子里摇晃的声音一样,他就知道是应听声捡起了他故意丢在地上的那壶酒。
应听声轻叹一声,将已经撒了大半的酒用灵力封了起来,放到了木桌之上,接着又用引了一道水来,细细地将洒了酒液的地面擦拭了一遍。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再次抬眸看向连姿势都一变未变的清休澜,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开口道:“师尊,你手不酸吗?”
清休澜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也不确定应听声是不是在诈他,所以依旧没有动作,保持着整只手靠在小几上,头枕在手上的姿势。
看他不回答,似乎铁了心要装到底的样子,应听声似乎又叹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清休澜面前,随后半蹲下身,自下往上仰视着清休澜,说道。
“我与师尊相识十一年有余,师尊觉得我会不知师尊其实千杯不醉吗?”
这下可就是直接把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既然应听声已经发现,那清休澜再装下去就有些没脸没皮了。
清休澜缓缓睁开眼,眸中装出来的水波潋滟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如细雪一般的一点凉意。
应听声用手抬起清休澜垂下的衣袖,轻轻闻了闻,然后问他:“师尊将酒泼在衣服上了?”
清休澜从小几上直起身,朝上面放着的那碗醒酒汤一颔首,淡淡问他:“你既然知道我千杯不醉,还熬什么醒酒汤。”
“醉不醉是一回事,喝了酒会不会难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应听声将手轻轻搭在清休澜的衣服上,然后灵力四散,将衣服中残存的酒液给逼了出来,凝成了水珠,浮在半空。
他继续说道:“我虽知道师尊千杯不醉,却不知师尊到底喝了多少,也不敢保证喝了这么多师尊会不会难受,所以还是熬了一碗醒酒汤来。”
你看,他总是这样。
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却还是体贴地装作不知道。
也让清休澜愈发不忍伤害到他。
应听声用灵力控制那团凝出的酒液,然后站起身,拿过了木桌上酒壶,将其重新灌了回去,灌了个半满。
应听声将其重新封上,然后摇了摇酒壶,对清休澜说道:“这酒,师尊不要再喝了,我一会儿拿去丢掉。”
“师尊如果实在想喝的话,就喝青松酿吧。它仍然埋在老地方,味道应该不错。”
应听声愈发淡定自若,清休澜就越是难堪。
他好像真的喝醉了酒一样,缓缓地捂住了额头。
应听声没发现也就算了,但应听声如果从始至终就知道他是在装醉,那清休澜今天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简直就像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但应听声就跟不知何时偷学了言灵一样,看清休澜不应声,便再次走到了清休澜身边,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师尊今天能跟我说这些,我真的,真的,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