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休澜看着面前黑白交错的棋盘,沉默不语。
沈灵没有继续将这盘棋下下去,将残局留给了清休澜,然后起身走到了旁边的树下,喊了一声许寄忱,领着他走了,独留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
他们二人一走,天空仿佛又要飘起雪来,周围的空气都被凝住,气氛一时之间十分尴尬。
清休澜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这事儿做的应听声自己心里头都有鬼,自然不敢主动上去触清休澜霉头。
最终还是清休澜叹息一声,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看向了盯着那棵叶子都掉光了的枯树看的应听声——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朝应听声招了招手,并未出声,但明明连视线都没落在这边的应听声却立刻转过了头,迟疑了一下,朝他走来。
清休澜一指旁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然后伸手将棋盘上错落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捡了起来,分别放回了各自的棋篓当中。
应听声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清休澜动作。
棋子与棋子的碰撞声不断传来,夹杂着清休澜的话音:“我刚刚去了扶盈那一趟,听她讲过年后不久便是她女儿的生辰,问我要不要去参加生辰宴。”
“沈灵说要留在天机宗中,寄忱不爱出门。除此之外,孟玄和凉倾也会去。”
清休澜收完了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将棋篓的盖子盖上,然后抬头看向应听声,说道:“人多热闹。我还从没有在人间过过年呢,所以就答应了。”
“……那我……”听完后,应听声立刻在脑中思考着清休澜跟他说这话的用意。
是在汇报行踪,还是示意他留在天机宗,再或者是委婉拒绝他,想要避开他一段时间?
清休澜怎么也没料到他短短几句话居然能让应听声越想越偏,还以为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轻轻“嗯”了一声,对他说道:“扶盈有事,走得急,你若早点收好行李,我们明天能和她一起走。”
应听声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想法顿止,似乎有些意外地抬起眸,然后就望进了清休澜温和平静的眼眸当中。
“你若今晚想在沈灵这过夜,就过吧。”清休澜看了应听声两眼,似乎是无奈妥协了,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揉了揉应听声被冻得微凉的耳朵,说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在躲我。”
应听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说道:“没有的事,师尊多心了。”
清休澜笑了一下,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清休澜离开之后,应听声又垂下了视线,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被清空的棋盘出了神。
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他才如初醒一般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转头看去。
沈灵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见应听声回神,他这才往前走来,一眼看到了被清空的棋盘,似乎并不意外,对应听声说道:“你师尊跟你讲过扶盈女儿生辰宴的事了?他应是要带你一起去。”
“人间挺好的,过年也更加热闹,换个环境也好。”沈灵淡淡说道:“明天你们走的时候,喊着寄忱一起去吧。”
应听声的心思不在去人间过年上,轻轻地“嗯”了一声,沈灵的话音迟了几息才堪堪被应听声接收到,他这才反应过来沈灵说的是什么,又疑惑地“嗯”了一声,说道:“师尊说寄忱不爱出门……?”
沈灵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前几年你师尊不在的时候,天机宗没什么事,被我强行拉着,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不少地方。”
“你师尊回来之后,天机宗也重新热闹起来,我走不开。灵气复苏后,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闷在殿内修炼,怪叫人担心的。”
这话应听声听得格外耳熟。
还没等他思考为什么会觉得耳熟,沈灵就接着说了下去:“人间还算安稳,没那么多修仙界的弯弯绕绕,算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沈灵这样一说,应听声不由得疑惑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亲自带着他去呢?”
沈灵看了应听声一眼,眼中似有无奈,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解释道:“两头都忙,实在分身乏术。”
应听声大概是被冻坏了脑子,迟钝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两头”是哪两头。
与此同时,他又想到另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刚想开口,似乎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犯,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灵,闭上了嘴。
沈灵一眼就看出了他内心在想什么,叹道:“不用那么拘谨,不能说的,我不会说——你想问什么?”
听他这么说,应听声也就不再犹豫,开口问道:“寄忱知道您的另一个身份吗?”
“……或许知道吧。”这个问题算不上很难回答,沈灵平视着前方,视线落在不远处,说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在意的。”
沈灵似是非常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寄忱看着温温柔柔……”
“……却最是冷情。”
——
不知别的宗门如何,但临近过年的前一、两个月,是天机宗中最热闹的时候——可能因为天机宗众人亲缘关系淡薄,甚少有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放鞭炮一类的经历,所以众人对这难得的一刻温情格外珍惜。
之前在天机宗中修行的弟子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有人因故友重逢欣喜,有人因一别经年热泪满眶,也有人却抱着不知何人的牌位暗自神伤。
对这些四处流浪的天机宗弟子来说,天机宗早就已经算是他们的家了。
天机宗从宫殿到树梢都挂满了红色鞭炮,殿门前也都贴上了由沈灵和清休澜分别提了字的对联和“福”——还有请清休澜帮忙提殿名的。
这个要求很正常,也有先例,清休澜随便准备了一下,就应了下来——只是他的准备可能做少了。
在清休澜印象中,天机宗七年前的殿名应该还是像什么“凌霄殿”,“沧澜殿”这样的,但七年过去后,这样的殿名似乎已经过时了。
清休澜沉默地看着桌子上自己提下的什么“逢考必过殿”,“让我飞升殿”,“巧遇大机缘殿”,“法宝神兽来我怀中殿”……
……是……年轻人的新潮流?
虽然疑惑,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清休澜还是认认真真地提上了每一个殿名,然后被这些离谱的殿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大部分殿名也都还算正常……但是这个“寿如王八永远不死殿”,和这个“只求富贵不求真情接财运暴富殿”是?
……是非常朴实无华的愿望呢。
清休澜一天到晚都在忙这事,忙得不知天昏地暗,以往人流络绎不绝的和生阁反倒是冷清下来——本该是这样的,天机宗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
——还不是有人连今天吃午饭吃了个啥,晚饭又吃了个啥都要上一份报告给沈灵过目——也不知道是闲得慌,还是单纯为了馋沈灵。
应听声与许寄忱窝在和生阁殿中,一人霸占了一边软榻,各自相安无事地看着书。
只不过应听声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光顾着读,忘了理解,看完一页之后,问他上页讲得是什么,他准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许寄忱看着应听声手中那本“整蛊搞怪食物食谱大全——第三版”,眼中划过疑惑,似乎不太理解,但还是选择了尊重,没有多问。
正当应听声叹了口气,放下书,转头看向窗外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下一秒,大殿的门就被推开了,凉倾的声音一阵烟儿似的传了进来:“冷死了,今年的冬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凉倾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然后在门外抖落了身上落的雪,这才走了进来。
应听声将不断散发着暖意的熏炉往凉倾那边推了推,然后起身,从软榻上走了下来,给凉倾让座。
“你坐着吧。”凉倾从旁边拉过了一个带靠枕的椅子,坐在了熏炉旁边烤着火,说道:“你师尊那人可真多哈,挤都挤不进去——雪霁阁居然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走到和生阁去了,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雪霁阁没错啊——我甚至怀疑沈灵和你师尊换了住所,都没想到是你师尊揽下了提殿名这活。”
“——这活往年都是沈灵在干的,沈灵那个老古板脸冻得跟个冰块似的,胆子小点的弟子在他面前根本不敢造次,胆子大的被他看一眼也都老实了。”
凉倾说到这儿,似乎觉得挺有意思,笑道:“你师尊虽然不常在人前露面,但是看着比沈灵和善了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他来者不拒,多离谱的殿名他都给写,一传十十传百,我看啊,他明天都脱不了身。”
“您找我师尊吗?”应听声又坐回了软塌上,疑惑问道。
“唰”一声,一把剑以迅雷之势插在了应听声右边的墙上,再往左边偏一丝就能直接把他的眼睛刺成两瓣。
即便如此,应听声还是堪称淡定,转过头,伸出手拔下了墙上的剑,感叹道:“好手艺,前辈这么快就把不见黎修好了?”
凉倾得意地“哼”了一声,说道:“现在的不见黎跟之前你师尊送给你的那把肯定不能比——反正你师尊说是能用就行。”
“我想着也是——毕竟在高手手中,用菜刀都能和方天画戟打上几个回合呢。”
应听声摸着这把曾经用了三年的佩剑,心疼地抚过剑刃——有几处仍然看得出细微的断裂痕迹。
“材料难寻,剑刃上断裂的地方很难修复如初,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凉倾叹了一声。
应听声顿时摇了摇头,说道:“已经修得很好了,远看完全看不出来它曾断过。”
说完,他唤出了分景剑,恋恋不舍地递给了凉倾。
“?”凉倾接过面前的分景,疑惑道:“……怎么,分景也断了?”
“……我既已拿回了不见黎,分景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请前辈替我转交给师尊吧。”应听声轻声说道。
凉倾听到这话,饶有兴致地揣摩了一会儿应听声话中的意思,然后好奇问道:“怎么,你和你师尊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