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绝尘的思念如决堤的洪流顷刻将她淹没。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一壶酒早已喝干,头痛欲裂,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一脚才进沙子里便有一种种下去生根发芽的错觉,不由得倒在沙丘之上,睡了过去。
梦中,她手持一把尖刀一下子捅在了杨云轩的心口,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杨云轩一只血手摘下颌下那颗痣,轻轻放在她手中,笑着说:“是你娘的豆子掉进了爹的脖子,您收好啊!”她望着他嘴角渗出的鲜血,心中又急又怕,绝尘远远的看着她,表情疏离又冷漠。她不停大声的呼喊“师姐,师姐……”
巧儿冲了上来,拔出他爹心上插着的那把刀,嘶叫着疯狂的向她扑了过来,只觉得心口很痛,低头一看,那把刀从杨云轩的心口查进了她的心口,嫣红的血像喷泉一样喷了那丫头一脸,那丫头露出一口鲜血淋漓的红牙大笑道:“爹,我给您报了仇了,报仇了……。”
绝仇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出,感觉整个人暖暖的软软的,轻飘飘的仿佛要化羽而去,要远离这尘世。
忽然绝情来了,她哭喊着,举剑向巧儿头上砍去。绝仇大惊,想要阻止她,双手软绵无力,只见剑光一闪,巧儿的头像一朵被风吹折的花骨朵,无力的斜挂在肩膀上。绝仇大叫一声,惊醒了。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身下的沙子被晒得发烫。
“你醒了!”说话间一人递给她一壶酒。
“慕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绝仇四下里张望,艳阳高照,是在人间。
“这沙漠之中潮气大,而太阳一上来又气温高,这一冷一热不生病才怪呢……喝口酒吧,此时没有比这个更管用的了”
绝仇翘起二郎腿大尾巴狼似的仰头灌下半壶酒,感觉胃里暖和了许多,笑道:“一言难尽……慕大哥为何在此处?”
绝仇以为他又在替南宫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便拆穿。
谁知暮云不假思索道:“来寻找沙漠之珠藏波罗花。”
“藏波罗花?找它做什么?”绝仇听说过这种草,内含奇毒,无论人或动物碰了它必死无异。
“这个我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带你去找郎中。”说着蹲下身来,“来,我背你。”
“背我?慕兄,我……。”绝仇虽然对男子天然排斥,但因为师姐的缘故,慕云成了个例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当他是好友,只是男女终究有别,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慕云一直仰慕绝仇疏阔洒脱的性格,与自己堪称知己,又加上她是绝尘的师妹,心中自然当她是妹妹,因此背她理所当然。
原来那日他救了绝尘,怕父亲再度食言而肥,便索性将她带去了武林盟,二人在南宫昱眼皮子底下秀恩爱反而变得安全。当日绝尘虽未受重伤,但多少被宫傲的毒波及到,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几日前绝尘忽然提及毒经中有一种草叫藏波罗花,入药可清淤毒。慕云不做他想欣然前来采摘。
绝仇听他一口一个尘儿,心中不禁感到酸楚。也曾将自己宠成公主的父亲如今是哪位乖巧伶俐的巧儿姑娘的父亲,而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姐是别人口中的尘儿,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她们姐妹有一天也会分开,她以为她们会一辈子守在一起。
暮云不容分辩拽着绝仇胳膊将她背了起来。
两人正走着,忽然一匹红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个少女手持马鞭向他二人打来。慕云一把扯住马鞭,将来人从马上扯下。
“嫣妹,又胡闹!”慕云对着地上的女子道。
“你还认得我吗?”陈可嫣绕着慕云走了两圈,冷笑道:“赖大说的没错,你天生是个寻死的下贱胚子!瞧你那狐媚样儿,难怪我云哥哥丢了魂似的连我都忘了,你给我下来。”说着双手去扯绝仇的衣服,跺着脚边哭边嚷嚷:“早知道就不救你叫那两只癞皮狗扒了你的皮。”可嫣恨得牙痒痒。
绝仇听她说自己“含情脉脉”,心中不免冷笑,突然绝情上身玩心大起有意逗一下这小妮子,说道:“我还就含情脉脉,你只问你这云哥哥可愿意放我下来吗?”说着双手搂住暮云的脖子,故意显得十分亲昵。
慕云又将她往上背了背:“别理她。”说着,也不理可嫣,只顾往前走。
陈可嫣无奈,牵着马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云哥哥,你不要背着她,就算我损失点,让她骑我的马好了。”
“你看她这样子,能骑马吗?”慕云不理她,自顾自的走。
“最多,最多我再损失点,我上马扶着她。”
“哎,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暮云立住脚看着那小丫头“不许耍滑头”
“只要你不背她,让我干什么都行。”可嫣眼泪汪汪的,看上去可伶又可爱。
这样一来,绝仇骑在马前面,可嫣在马后面揽着她的腰,绝仇的头靠在可嫣的肩上。小丫头一路上大喊大叫,累的满头大汗,等到了城中,累的连马也下不来了。天真又淘气的率真可爱一点也不输绝情。
几人来到客栈,慕云请了郎中开了药,可嫣怕她的暮哥哥给绝仇献殷勤,不许他亲自煮药,自己监着小二哥煎好了,亲自端给绝仇。
练武之人筋骨强健,况且绝仇不过是一时郁结于心,两副药下去便生龙活虎了,慕云急着去见绝尘,绝仇更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师姐面前。
陈可嫣这几日见慕云对绝仇关怀备至,心中气恼,可又舍不得离开慕云,便整天撅着一张小嘴赖在他们身边。
慕云雇了一辆马车,让绝仇、可嫣乘坐,自己骑了马相随,三人不几日便到了武林盟。
武林盟果然高大气派,不愧是西北武林第一家。丫鬟仆从往来不绝,亭台楼阁几进几出,若非有人带路,只怕要迷路了。慕云带着二人来到自己住处。绝仇一看,此处虽然这儿四面环水精致优美,但却位于武林盟之偏僻之所。
“慕大哥身为西北武林第一公子,南宫世家唯一继承人,怎么住在如此偏僻之所?”绝仇奇道。
暮云:“此处幽静清雅,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绝仇:“慕大哥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身份?”
暮云:“有什么好喜欢的,你看那丫头婆子小厮的,以为是被人伺候的大少爷,殊不知是别人圈养的囚徒。”
暮云鲜少如此落寞。
绝仇立刻知趣的闭了嘴。
几人说着,已由水上长廊走进了亭中木屋。
“尘儿,我回来了。”慕云迫不及待的跑进屋去,只见一个丫头在收拾屋子,并不见绝尘。
慕云:“绝尘姑娘呢?谁叫你乱动我的东西的?”
那丫头咧着嘴,显然是给慕云捏疼了“尘姑娘她不在,是老爷让我替你收拾屋子的。”
绝仇一看,屋子里一片狼藉,像是刚刚被人翻找过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便宜。
可嫣细细的打量着那丫头,好一会道:“兰儿?你是傲师兄身边的兰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查云哥哥的房间。”说着一个耳光,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瞬间从袖筒里掉出一封信来。慕云捡起一看,是绝尘留给自己的。怒极反笑:“真是迫不及待啊!”
兰儿一面擦嘴角的血,一面向三人望了望,慢慢的低下了头。
绝仇见她半天不抬头,双手慢慢下垂,心中一廪,走近一看,只见她嘴角有淡淡血痕,双眼凸起,已然气绝。
“你确定自己是南宫盟主的亲子!?”绝仇盯着暮云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咂摸出一点“别人圈养的囚徒”的深意来。
绝尘信上写着:小妹拜上云大哥,尘幼年突遭不幸,幸得师父师娘收养,本以为这一生孤苦无依,不料得遇吾兄,情深意重,令小妹常常乐不思蜀。然世事难料……虽不忍分离,却不能不离。望兄珍重,来生有缘,必报兄之恩情!
尘顿笔
“难怪要叫我去寻什么藏波罗花,原来是怕我不放她走,你既知我会伤心,为何又非要弃我而去?”
暮云目光涣散,默默窝进一旁椅子里,手中藏波罗花离了泥土的滋养恰似地上那丫头,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绝仇一目十行读完师姐书信,一日千里的心一时落了空,心中的慌乱与憋屈并不比暮云少,看看化作石雕的暮公子,竟有种“情同此心”的同病相怜,想来此时彼此的心都是一样不受安慰的,更见不得道别,目光最后晒一眼那石化的泥怌,转身离去。
以师姐的心性,断不是为情所困之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固然有不为人知的情义,更多的时候却有着祁连冰域锻造出的冷静理性,入武林盟断不会“迫于无奈”。
绝仇在华丽的武林盟里转了几圈,给影在暗处的眼睛丢下一个愤然离去的背影,入夜时分,又悄无声息的返回。
南宫昱真是一个极其懂生活的人。辣手无情登峰造极,风花雪月亦毫不逊色。光看武林盟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鱼戏清浅的精致便知主人对生活情趣的追求。
绝仇可没心思欣赏它月下好精致。
白日里经过波心桥她便注意到这座杨柳依依的人造湖泊颇为蹊跷,湖中“波心亭”有着极为眼熟的构造——那结构她已在神秘峡谷中两次亲眼所见。
绝仇影身于湖边一株杨柳树梢之上,把自己当成一片树叶,借着月色紧紧盯着“波心亭”,仿佛立志盯出一个惊天秘密来。
约莫二更时分,绝仇一双眼睛刚刚犯起困意,那波心亭中突然一团黑影一闪,一黑衣人立在栏杆旁向四周查看片刻,目光突然停在绝仇所在的方向。
那身影有着她及其熟悉的纤细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