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突然飘落下来。
暮云收起兵器看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道:“我说过,谁要伤她姐妹分毫我必要他一命!罗大哥你不记得了!”那声音刺破雨幕透着一股杀气。
罗旭从没见过这位少爷如此凌厉的目光,只有此时他才真正像极了他那位武林盟主的爹。
“公子知道的,这事你我说了不算。”
暮云沉默不语。
不甘寂寞的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树叶,那夜显得更加的沉闷漆黑!
“你终究是要面对的,或者那姑娘,或者你父亲,你过的了哪一关?”罗旭放缓了语气,近乎劝慰道。
“这是我的事!总之还是那句话,谁若伤她我必与之势不两立——盟主又如何!”最后那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罗旭仿佛看到了南宫昱的影子,他长叹一口气,心道:“还真是亲父子!”
雨越下越大,罗旭默默收起双鞭,双拳一抱算是告辞,转身没入雨中。
绝情摸了一把脸上的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二师姐,绝仇按住她肩膀,示意她再等等,等到暮云离开,免得彼此看见尴尬——其实她更在乎的是离她们几十米之远的另一个人。
原来仇、情俩姐妹见师姐独自出去了,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喧嚣吵闹之所,两人便要了两壶酒猜拳行令,绝情玩了一会儿便兴趣缺缺,倒在床上挺尸,绝仇一个人自斟自饮。突然窗外一阵清风吹过,一股香甜之气扑鼻而来,绝情蹭的坐起,向师姐做了一个掩住口鼻的手势,绝仇会意,一会儿窗外有脚步声匆匆离去,二人正待追出去,又有一人匆匆跟去,绝仇从门缝里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正是暮云,两人甚为奇怪,方才明明有人往她们屋子里放毒烟,不知为何却没有等她们药性发作的意思便匆匆离去,而暮云估计是发现了对方的行踪所以紧随其后——可是暮大哥为何既不查看她们是否安好,又不提醒她们小心防范呢?
二人心下狐疑,虽说那点三脚猫的下毒功夫在绝情眼里纯属小儿科,但既然发现有疑,怎能不探查个究竟。
二人悄悄尾随暮云,一路跟到了树林,接下来便是方才发生的一幕——只不过绝情全神贯注于罗旭与暮云身上未曾发现大师姐的到来。
暮云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转身欲离开,便看见雨中站着一个人,浑身已然湿透。透过雨幕,他看见那人似乎是绝尘。
绝尘转身就走,暮云追上两步道:“是你吗?”
绝尘没有回答,消失在雨中。
暮云眼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颗心痛的没有了知觉。
绝尘走得飞快,冷风吹打在脸上很是刺骨,曾有的期盼、顾念,此刻显得那样可笑,原本以为这寂寥的生活尽头始终有一个人守着她,余生才没这样凄惨,原本以为她这条命要么杀人要么给仇家所杀,如同一把烟花,放完了也就算了,谁知半路突然冒出个暮云,让她开始觉得活着除了仇怨也还有所期盼——即便是从道寻师兄的口中知道了部分的真相,她也还隐隐的存着一丝期盼一丝侥幸,希望那一切都是假的——而如今看来,竟都是一厢情愿!
她突然停住脚步,一行冰冷的东西爬在脸颊上,被风一吹,触手刺骨,她狠狠的闭上眼,伸手脸上一抹,将那些原本就不应该有的累赘统统抹掉,挥手摔在地上——这东西原本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就该枯竭的!
绝尘回到房中,见绝仇坐在桌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沏了茶等她。
“你来的比我快”绝尘一面脱湿衣服,一面说。
“我怕有人会抢在我们前面,所以……你是何时发现我的?”绝仇一面说,一面摆弄着手中茶盅。
“你按着不让师妹起来,是怕我看见。”绝尘端起桌上的茶盅一饮而尽。
绝情吃惊的盯着她们,大师姐也在,自己怎么没有看见!
“师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什么事也瞒不了你”绝仇笑道。
绝尘听了这话,像是被针扎了,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极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神补刀的仇师妹这才停下手中被她转的眩晕的茶盅,对绝情道: “情儿,大家刚从外边来,你下楼要一坛酒来暖暖身子。”
打发了小师妹,绝仇方才审问师姐。
“师姐不是有话要问我?情儿不在,不妨直说”绝仇单刀直入。
绝尘盯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道:“你也看见了?那么不是我误会?”
绝仇似乎对那只可伶的茶盅十分中意,此刻又拿在手中不停旋转。
“我说不好……不过他绝无害你之意……。”
绝尘冷笑一声,又化作一副冰雕,去修闭口禅了。
“据我看来,暮大哥的确与这些人有联系,但似乎对有些事他并不知情。今夜那几个人是想暗算我们的,他们在窗中送毒气,意欲行凶,是暮大哥及时发现阻止了他们。我跟随他们来到树林,后来两人打了起来。我本欲助阵,却看见你出现了,便隐身在旁。后见你们要走便先行回来了。”
绝仇隐瞒了几句要紧的话,她听见那人称暮云少爷,她也听见暮云叫“是你吗”这句话,知道一场误会不可避免,因此先自回去了。
一会儿绝情抱着两坛酒走进来,显得十分高兴:“上好的女儿红,店家那厮还想拿赖酒糊弄我,哼,本姑娘只要闻上这么一闻,连酒藏几年都知道,想蒙我,也不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谁!鲁班门前耍板斧!我一下弄来他两坛,来,两位姐姐,尝尝。”
绝仇伸手去接,绝尘却已拉住了,一把拍开封口,端起来咕嘟咕嘟就喝。绝情从未见过大师姐如此狂野的的,这样子仿佛绝仇附身似一时竟不知所措。
绝尘一口气喝掉了半坛酒,心中的郁闷不仅没有稍解,反而雨后春笋似的节节攀升。
绝仇知她心中苦闷,怕她一时喝醉了难受,又怕她旧病复发,一把抢过酒坛,正要喝,却听一人道:“我来喝!”
三人抬头一看,正是暮云。
此时的他更是心乱如麻。方才那人分明就是绝尘,自己与罗旭的对话自是被她全听了去,这一次即便生出十条舌头来怕也无法解释了。
该来的终归要来,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该面对的终究逃不了,坦诚相告,或许可以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徘徊良久,他还是站在了绝尘面前。
暮云接过酒坛,举到嘴边正要喝,一柄玄铁古剑抵住他的咽喉:“放下!”声音不大却扎心的冰冷。
暮云端酒的双手停在空中,低头看了看那柄漆黑的泰阿剑,眼前浮现当日溪底陪着绝尘练玄天神功与天籁神剑的情形,一时感慨,眼中充满泪水。
误会至此,自己又有什么可说?往日种种情意,也抵不住这一柄冰冷玄铁神剑。
绝尘此时酒意上涌,周身血液波涛汹涌的冲上脑袋,心里又烧又疼——不知是旧疾复发,还是什么缘故,眼前忽然觉得有一场大火熊熊燃烧,身体里仿佛有一个炸雷,只待一声巨响,就能令她灰飞烟灭。
仇、情二人仿佛被使了定身法,眼见一个双眼含泪,一个怒火中烧,不知所措。
醉里看那人,更添了几分英姿,绝尘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厉声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她咬牙说完这句话,提剑夺门而去。
走至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一物,回手一掷,那东西掉在酒桌上折做两截,正是当日暮云雕刻的那支凤钗。
原来她一直揣在怀里。
泰阿犹在,君子何求?
或许只有选择孤独才不会受伤害。
绝**追出去,绝仇微微摆手,是狼就懂得如何给自己疗伤,无谓的打扰只会让她更难受。
暮云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你一个字远胜千刀万剐。
可是一个人可以选择干什么事爱什么人,却无法选择出身。
绝情实在忍不住了,喊道:“哎呀,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们是想憋死人吗?暮大哥,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暮云终于被她这一嗓子叫醒了,呆愣了半天才道:“不是我要隐瞒,只是……我这身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二十年前,青春年少俊朗无双的南宫昱游历江南,在秦淮河上与秦淮名妓暮茗一见钟情,南宫昱一时留恋于烟花之地,好在江南离西北相去甚远,江南无人识他,江北无人知此事。南宫昱干脆将暮茗赎了出来,二人在繁华南京都市买下一幢房子,也算过了些神仙眷侣的好日子,后来暮茗怀孕,南宫昱受父命回了西北,一去几月音信全无。一个未婚嫁之女子,身怀六甲,实无颜立于世间,眼见得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无奈之下,只好嫁与一穷秀才李世才。李秀才为人忠厚老实,把慕茗母子照顾的无微不至,日子虽清苦,却也过得安宁。
慕茗画舫里存下的那点积蓄都用来找南宫昱了——只可惜当年他隐瞒自己身份,自称宁酒行,这样一个无身份之人,去何处寻找。
小暮云长的花雕玉琢,李世才当他是个宝贝,寸步不离。谁知待到暮云四岁时,有两人突然造访,说是奉宁公子之命来找寻妻儿。暮茗恨他抛妻弃子,便一口回绝了。谁知当晚,家中火起,李世才葬身火海,暮茗母子被那两个陌生人所救。暮茗得知此事全是宁酒行所安排,一时气急,投火自尽,留下小儿暮云。暮云人虽小。却十分倔强。拼死哭闹不肯跟随两人去见生父。无奈之下,南宫昱只好送他到龙兴寺戒嗔大师那儿学艺,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后来,戒嗔大师圆寂,暮云自四岁上山,一直跟随于他,亦师亦父,一时悲伤不已,又值南宫昱几次三番派人催促,只求父子一聚。暮云没了亲人,虽不爱这个父亲,但世上与自己有点关系的人也就只有他了,何况自己也确实想见见这位西北武林盟主。
暮云一路游山玩水,同时也到处听到“云中仙”的名号,真是人人惧怕,各个胆怯。心想这“云中仙”何许人也?年少气盛不免兴起,听武林人士说要在山丹举行一个什么“诛仙大会”,也便跟了去,谁知便遇到了绝尘。
仇、绝二人听着他这七分真三分假的故事,没想到慕公子整天笑嘻嘻的,原来也是有不幸遭遇之人——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云中仙”。不过,武林之中除了她们几个、师父师娘,还有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西北武林盟主会是如此下作的采花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