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变起突然,众人一时像被捏着脖子的鸭子,惊惧的盯着这少年。
木叶禅师已将内力凝于指端,准备随时出手相救,余光中瞥见南宫青云一脸的好整以暇,木叶悄悄的卸去了手上凝聚的内劲,端起茶杯轻嘘一口。
来人显然是用尽平生之力于这一招上,整个身体不是飞过去,而是狠狠的砸过去的,手中长剑被这硬生生的姿势弄得微颤——这是什么打法,简直就是邻里之间的女人发了疯要扑上去咬人的架势。众武林人士一方面被这少年的不自量力逗笑了,一方面也伸长了脖子期待这位南宫世家未来继承人究竟几斤几两。也有那心软的,见这玄衣少年招式并不怎样威猛,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拼死打法,不禁为那位叫南宫昱的翩翩少年捏了一把汗。
南宫昱将手中折扇啪的一抖,并不退却,反冲着来人剑势微笑相迎,玉扇轻舞间动作潇洒极了、惬意极了。武功稍低者都大惊失色,心中暗道:这少年一味耍帅装酷,不知死活;武功强者则暗自惊叹:不想南宫青云有子如此。
眼看剑尖刺中他喉咙,只见南宫昱一个侧身让过,一根纤长的手指在来人剑尖一弹,整个人接着这力道飘落大厅之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若说没有故意展示他那闲庭信步的曼妙身姿绝没人相信。而来人手中长剑应声向反向飞出。
众人无不喝彩。似乎没人关心这位青衫少年为何有此拼死一剑。
南宫青云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緼色。
来人见拼命一击落了空,小脸涨的通红,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是一个女子。
“兄台这是为何?在下可有得罪之处?”南宫昱轻摇玉扇,仍然微笑着,显出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少年并不言语,眼里似乎架着一盆火,牙齿咬着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嘴唇而是对方身上的一块肉,恨不能就此撕下一片来和血吞噬。
立在南宫青云身后的南宫奴断喝一声:“何处狂徒,胆敢在天下英雄面前行刺少主!”话音未落,一道紫光一闪,刺客已被点了穴,倒在一紫袍少年怀中。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南宫坐下十弟子南宫无法。
果然一表人才!
南宫青云眼神里的赞许之色毫不掩饰,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与我儿有何冤仇,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一说来,我自还你公道。”
那少年仍是不言不语,眼神不离南宫昱左右,那神情不是恨极便是爱极。
南宫青云见她双唇咬出了血就是一个字不说,摇头叹气道:“你既然不说,无法,你好好的送她出去——或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只是今日这等场合你就不要胡闹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南宫无法听到这几句话如蒙大赦,急忙解了那少年的穴,正要送他出去,“慢着”,众人刚为两代南宫人的海量大度竖起的大拇指,此刻又被这一声摁下。
原本一场父慈子孝选接班人的和谐美好,被这少年横生出的枝节破坏了,是个人就会心生不爽。
南宫昱捡起地上的剑,风度和微笑都不减,态度却是十二分的诚恳: “但有得罪之处,南宫昱随时恭候兄台。”那少年仿佛扼住咽喉的那只手突然抽离,厉声道:“云中仙,今日你我有死无生。”言毕,一把抢过宝剑,向南宫昱刺去。
“云中仙”三字无疑当空一个炸雷,将场上原本窃窃的私语炸了个七嘴八舌满堂彩。
“云中仙”乃近两年响彻江湖的第一菜花大盗,他手中有一种独门毒药“悲情酥”——说是毒药不如说是迷药——死在他手上的女子不下数百,怎会是眼前这位南宫世家继承人的翩翩佳公子呢?
南宫无法本就时刻防备,此时一伸手,封住了那少年的穴道,南宫昱玉扇收拢,唇角微翘,道:“无法师兄不该点了这位小兄弟的穴,他说我是什么‘云中仙’,令在下十分不解,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必然要问个究竟。”
南宫无法心中十分着急,群雄中唯有他知道来人底细,而自己也并不了解究竟发生何事。一时情急,欠了考虑。原本是想点了他的穴带出大厅,无奈她那惊世骇俗的“云中仙”三个字炸开了在坐无数人的脑洞,炸出深藏其中的八卦之心、为正义呐喊之心、扑灭萤火之心等等千奇百怪的**,原本宽敞明亮的厅堂霎时显得拥挤灰暗。
南宫无法无奈,只好解开了他的穴道,宽大的袖袍将对方的手隐在暗处,紧紧的握了一把。
众人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等待着看一出或精彩或悲惨总之少不了看点十足的大戏。
谁知那少年好似又给人点了哑穴,好半天连个屁都没放,在天下英雄豪杰失望的眼神里猛的掷剑于地,掩面飞奔离去。
立在南宫青云身后的南宫奴作势要追出去,南宫盟主摆摆手,那高大威猛的家仆便羔羊一样默默又立在了主子身后。
忘川的水又劈头盖脸的浇下来,人们很快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唯有风雅之事可以作为上得了台面的谈资。
人群中有人悄悄的道:“南宫家峰、无法二人真是占尽天下男儿风采。”
众人一看原来是赛凤凰朱美玉。
林拿星暗恋美玉很久了,然而投去的桃从未得到过回报的李。此言一出,把半辈子吃进去的酒肉都化作了百年陈醋,说出的话里十米都能闻到酸味:“只可惜那南宫无法竟爱上了一个小丫头,看来师妹只有南宫昱可想了——就不知道他和“云中仙”有没有什么关系。”
美玉白了他一眼,不再睬他。
“他二人武功谁高呢?”武当弟子杜清风道。
“只怕是南宫昱吧,他毕竟是南宫青云之亲子,南宫盟主还不把看家本事悉数传授于他。”又有一人道。
“你是不是想着:可惜二人不能当场来场决斗,这是本次武林盛会最大的遗憾。”闲散道人抽口烟,把烟嘴在鞋底上磕一嗑,冷笑一声。
南宫无法眼望着那少年飞奔而去,欲待去追,又怕旁人起疑,要不去追,又委实放心不下,踌躇未决。忽听南宫青云道:“无法,昱儿,都落座吧。”
“是”,南宫昱对父亲轻轻一颔首,“转身携了南宫无法的手,二人落座。
南宫无法的魂魄都随了那玄衣少年而去,整个人都有些虚飘。她是南宫家从小养大的丫头,师父不可能看不出来,即便是穿了男装也掩盖不了她的身份;还有她口中的“云中仙”——难道她是失心疯了?南宫昱回到武林盟不过数天,他们估计连面都未曾见过,怎么会说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话来?
可是再想想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种种反常表现,又使他不由的心惊,一层冷汗顺着脊背慢慢的爬上脖颈,眼睛里都是红乔临走时那满眼的愤悲与绝望。
红乔一路狂奔,眼前都是那些等待看好戏的光怪陆离的脸,脚步由着身体带动毫无目的疯疯痴痴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心中似有千万把利刃在搅动,五脏六腑早被戳了个七零八落,痛到极致反而不觉得痛了。
痛到极致也便没有了爱。
她脑子里把与无法少爷的点点滴滴再次温习了一遍,像一个轮回前的人将前世的爱恨情仇拿出来做最后的品尝,从此前世与今生横亘起一条忘川河水,让血慢慢的比铁还硬。
她闭上眼睛大叫一声,像一个新手母亲,努着最后一把力,挣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她伸手一把扯下头巾,一头秀发瀑布般散落肩头,遮住了她惨白而扭曲的面颊。
今年的凉州会盟怎么杂事儿特别多呢,南宫无法突然发现眼见已进入冬天了,白昼反而更长了,日头挂在天空,一点儿要落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今日的客人,参观总坛的、会见师傅的、切磋武艺的……总也接待不完。他由着两条腿拖着自己修长的身躯,机械的做着那些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恨不能生个法子将这一日的光阴刹那间过完,太阳下去月亮上来,人和动物都不需要他的侍候,他就可以得到自由。
黑夜终于到来。
无法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一脑门官司寻遍武林总坛,连红乔的影子都没见着。那一脑门的疑惑、恐惧和担忧搅得他心烦意乱,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当日的情形,红乔说她要女扮男装随他去大殿看看热闹,近一月来难得她主动找自己搭话,一时昏了头,没能细想,更没能好好看看她眼里那团一点就着的火。于是他非但同意带着她,还为着避嫌怕别人闲言碎语丢了师傅的脸面,让她混在人群中。否则,自己是断不会让她莽撞的。
在场的武林人士或许不认识红乔,但南宫家的人不会也认不出他来,尤其是师父,打小养在府里的孩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道理女扮男装就不认识了,就算当时状况不能说破,事后师父应该有的是机会向自己询问,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只言片语?整个武林盟好像全体患了健忘症,对刺杀事件只字不提。
尤其是红乔那“云中仙”三个字,是连天都能捅破窟窿的炸雷,难道师父就这么轻轻揭过?想到这儿,一股寒意爬上脊梁,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