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素净的府院内外也都开始有了色彩,小厮丫鬟们接了家主夫人乞巧节的工作安排,将府中各处树上均系上七色荷包,房屋走廊的屋檐均拉上七彩丝缎。由家主夫人给府中未出阁的小姐佩戴彩色香囊,由府中上了年纪的阿婆为未婚配的丫鬟们佩戴红色荷包。
阮苾对自己的七彩香囊不屑一顾,倒是极想拿它与小鹂交换红色荷包。
奈何小鹂死死捂着不让:“夫人给你的可是填充了艾草的香囊,可以驱邪气,我的只是空空如也的荷包。何况大家闺秀在女儿节佩戴的香囊定是彩色的,寓意着神仙会赐予小姐你一双巧手。”
乞巧节佩戴彩色香囊也只是季国的一个习俗罢了,若当真戴着它就能成为一等一的刺绣高手,当初阮苾便不会如此气走爹娘辛苦寻来的大师了。
依稀还记得九岁那年,家主夫人打听到一位刚从王宫离休回乡的绣娘,这位绣娘在王宫锦绣苑里经验最为丰富,专为大王王后制衣。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等经她手一绣足以以假乱真,因染上头疾才告老还乡。
家主夫人花重金好说歹说才把老绣娘拦下,留宿在府中教我刺绣。结果因阮苾这块朽木不上道,就连简单的丝线分色都不会,把老绣娘的头疾病变得更加严重。
虽不记得当时老绣娘教了阮苾一些什么知识,但对于她是被阮府的小厮抬着离开,阮苾还是记忆犹新的。
从家主夫人那里请安归来,小鹂拗不过阮苾的死缠烂打,帮她换一套红色的儒裙,腰间悬着的彩色香囊显得更抢眼。
小鹂不愿意小姐穿得那么扎眼,这样的节日姑娘们打扮得素净才会得到神女娘娘的青睐,许的愿望才会更灵验。
那一日,所有姑娘头上都应系上绣满繁花的发带。
乞巧节,姑娘们头系的发带本因亲手制作,家主夫人爱怜女儿手脚粗笨又不可随意找个毫无关系的人代劳,便帮阮苾亲自绣了。
再加上阮苾耳角发鬓处插上一朵红色思寞花玉簪,脸上再稍稍涂些脂粉,她已然觉得自己超凡脱俗。
帮小姐收拾好妆盒,小鹂匆匆赶去了周管家处,家主夫人赏府中上下未出嫁的丫鬟们每人一匹布料,先到者可以随意挑选布料的材质和颜色。
每年这个时候天还未亮布料库房门口就挤满了丫头们,一个紧贴着一个,生怕一个缝隙就让旁人占了去。
每到此时也是周管家最头疼的时候,明明自己只是分发布料的人,硬是挤不进人群去开库房门。
好言劝说吧,丫头们不吃这一套;强行挤进人堆吧,这些都是些姑娘身份虽没有小姐尊贵但好歹是女子,万一在挤的过程中碰到哪个丫鬟身上不该碰的地方被骂一句老色鬼是小,自己几十年的清誉怕是要尽毁了。
这些年周管家倒也学聪明了,在人群外大叫一声:“家主夫人到!”瞬间一团浆糊变成一条井然有序的队伍,方才大摇大摆地去开库门。
小鹂不在的空档,阮苾被屋内一筐桻果的味道熏得有些眩晕,起身走出房门原想靠在院中唯一的香樟树下吹吹风,散散身上的果味儿。刚倚着树靠下,看到膳房的夕枝跨着篮子路过苑门口,看上去像是去街市上采买。
阮苾耐不住性子地跟着夕枝走出了苑门。
跟踪原本就不是阮苾的强项,很快夕枝便从她的视线消失了。
路过栩兰亭旁的假山,阮苾远远听到家主夫人在亭中指挥两个小厮将亭中的五方石凳挪走两方。
贴身丫鬟红鸾在一旁附和:“夫人做得没错,二夫人和二小姐处处想要压咱们。夫人才是府中正主,见到您和大小姐理当礼让几分,哪有她们坐的位置!”
“不错,那日不好当着老爷的面为这事儿向她们母女发难。如今老爷被上君安排去寻公主几日不在,府里定是要好好整顿一番。”家主夫人对着红鸾微微点头,指着被搬走的石凳吩咐小厮将石凳拖到城郊石铺雕成两尊石狮。
红鸾用帕子擦出一方干净的石凳,扶着夫人坐下:“老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为大小姐择婿便罢了,还要为二小姐在王宫技试上选夫君。”
家主夫人抿了一口茶,听到红鸾的话狠狠将茶盏置于桌上,水洒了一桌:“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也配于我的苾儿争!夜长梦多,有些事情是要提前准备了。”
阮苾漫无目的地逛着院子,小鹂此时正在领布料,定是还没有回来,她不想就此回自己的院子去。
阮苾对院子最熟悉的路线就是去往阮芸青涵居的路,想去看看阮芸这两日她没有去捣乱是什么样的心情。
还未入青涵居的院门,见小婵拿着一个荷包鬼鬼祟祟一路狂奔,阮苾好奇便跟去瞧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路跟了不远,后院小门处,小婵打开荷包拿出一味蜜饯津津有味地放入嘴里,再当阮苾想上去询问时便不见了身影……
糟糕!阮苾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迷路。
虽然这里是阮苾生活了十八年的阮府,但她的记性有限,只记得几处路线,平时都是小鹂领着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今日才晓得什么是两眼抓瞎。
阮苾一人独自来回走了几遭,都没有走出一条回去的道来。
平常此处虽僻静荒凉,但也是不缺打扫的护院与看门的小厮,今天他们可能都偷着去看姑娘们过节顺便也向神女娘娘求个姻缘吧。
阮苾推了推小木门试图寻找出路,门是虚掩的,她不费力地打开顺势跨了出去。
府外的世界很是热闹,今日繁闹的景象更盛以往。
不仅那些深居闺阁从不露面的姑娘、贵妇们出现在街市上,还有许多来自天下各地的能人异士汇聚于此等待即将开考的王都技试,这些人大抵不知道季都城乞巧节的风俗出于入乡随俗也来凑凑热闹。
城中也多了不少卫兵,以防有坏心思的人趁机作乱。
季都官道十里奉安街两边五步一摊,十步一亭摆满了面具、糖人、香囊等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儿。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
阮苾显然看花了眼,忘记自己是一个已经迷了路,在外面找出路的傻姑娘。
满大街来往的皆是身着素色装束的姑娘,阮苾的纤纤红衣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街边告示栏挤满了男女老少,其间大多人不识字,纯粹为了凑个热闹。
一老汉用胳膊肘搡一下身旁读书模样的少年问他这告示中的内容,少年也不吝啬地大声讲述内容大意:“季国公主敏歆在狩猎中走失,愿举国之能者寻得公主,并赠予万金。”
隐约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阮苾定定一看是膳房的夕枝。
夕枝挎着竹篮走近一处卖香囊的摊贩前,拿了一个香囊打量了一番与那香囊掌柜的闲聊几句,环顾四周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硬玩意塞入荷包,放下便离去。
等她又从眼前消失不见,阮苾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回家的机会,怪不得小鹂每次都慨叹她脑回路慢得出奇。
走到卖香囊的摊位前,阮苾又被这满摊的红色荷包迷住了。从小不知何故,阮苾对所有的红色东西充满了热情,她屋内的一切摆设能用红色就绝不用其他颜色。
那卖香囊的掌柜不像是个会制香囊之人,矮矮胖胖,油耳肥面倒像是个卖猪肉的。
胖掌柜见阮苾对他的荷包情有独钟,顺手拿了一个送到我面前,狡黠一笑道:“小姑娘你这一身红很配我这荷包呢,要是不嫌弃就送给你啦!”
阮苾从未出过门,不知道需要钱买,所以也不知道胖掌柜在说些什么,递给她就是她的呗!
“我还有很多更好的荷包在我的住处,小姑娘要不要跟着我去挑几个送给家人啊?”
阮苾点点头,胖掌柜在前面领路,她紧紧地跟随其后,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怕阮苾走丢了。
不一会儿,拐进了一个无人的空巷,到处散落着损坏的被遗弃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还没容阮苾思考便被一棍敲晕了过去……
再醒来,阮苾已身处深山茂林当中,手脚均被麻绳紧紧的束着,口中塞满了布条,头上那条家主夫人为她绣的发带不翼而飞,其他物件倒是没有丢失。
阮苾努力地扭动着身体,好不容易倚着树慢慢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寻找有无锋利的物件能将绳索划开。
前方一头白狼朝着阮苾的方向奔来,随后“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刺破她的裙角生生射入树干。阮苾倒不后怕这支箭刚刚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小命,倒是兴喜于终于有了一个解开绳索称手的兵器。
阮苾试着弯腰拔出箭头,刚要弯下的一刹那,又一支箭射中我面前的泥土里,此时的脚就能触碰到!!!
紧接着又飞出四五支,还好这射箭之人的箭术不咋地,几箭下来都把阮苾的衣裙射成了筛子,索性人毫发未伤。
那只狡猾的白狼居然悠闲地在阮苾身边直勾勾地看好戏,怪不得那个技术低能的家伙总是朝她射箭。
大概是没有箭了,过了半晌未再有箭射出,一旁的白狼便欲离去。
阮苾狼狈地被箭硬生生钉在树上动弹不得,白狼见她这模样于心不忍,咬去了衣裙上的羽箭与手脚的绳索。
这白狼应该是此山中的神兽,通体雪白不杂他色,青色双眸透着清秀,尤其是额间三道蓝绫似阮苾梦中见过的那般。
它见阮苾一切再无担心便转身离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怒吼的声音:“这天杀的白狼太过狡猾!姑奶奶的箭都喂了你,你倒好连根毛都不留下……”一个身着玄色铠甲将军模样的人正用手中□□拨开杂枝乱草,右腿似乎受了伤,走路一拐一拐。
大概就是那个乱射箭的家伙,他发现了阮苾,有些兴喜但很快地就不高兴了:“你,你怎么能那么悠闲地坐在那里,没,没看见我,我受伤了么?”受伤二字他说得极低,生怕别人听了去就趁机谋害了。
阮苾环顾周围笃定他是在同我讲话,便径直向他走去,搀着他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扶他坐下。这个少年看上去年纪和阮苾相仿,头发有些凌乱但掩不住肤质白皙,浓眉目秀的样貌,不像个屠户倒像个提不起刀的白面书生。
阮苾才出门一天便对小鹂给她头脑中灌输的人物形象几近崩塌,早晨街头卖香囊掌柜的形象倒像个屠户,实际人家做得却是刺绣制香的雅行,此时她眼前的文弱小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屠户!
“你在想什么?我都喊你半天了!”小屠户在阮苾眼前晃动着双手吸引她的注意,“你刚刚不会是被那只白狼袭击了吧,看你身上衣服破得,一看就是被它用爪子扯成这样的!它没有吃了你肯定是因为我用箭射它,让它无路可退了!”
阮苾:“……”
他接着说:“不!不用谢!我不论对谁都是这样的行侠仗义!”
说罢神气的撩了撩飘在前额的乱发。
“是你的箭把我的裙子射成这样的好吧?!那只狼一支箭你都没射中,就光射我了!”阮苾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给人留情面,只是将事实告知而已,“你一个大男人箭术太差劲了!”
呵,这小屠户听了阮苾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忘记自己受伤的腿随后便嚎叫起来:“这,这不是腿受伤了嘛,一条腿弯着射箭总是会和正常射的目标距离上有些差距。平常,平常我射得可好了,百发百中!”说得好像是这个道理,阮苾被那个家伙绕晕了。
“还有,你,你什么眼神?我哪里像男人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姑娘!不信你看……”她挺着圆鼓鼓的胸部送到我面前,阮苾也毫不客气的仔细检查。
原来她就是季国失踪的三公主敏歆。
当今王上有八个王子五个公主,因十九年前季国与西境承国的大战中失败惨重,为修养生息结交邻邦。王上将大女儿敏和与二女儿敏苏分别嫁入南蛮僰国、北夷桑国。
两位公主皆因王室联姻而嫁,虽使得这两国出兵承国保得季国疆土,但公主们必将与自己的父母亲人老死不能相见。
四公主与五公主尚在垂髫之年,承国与季国多年宿怨未解,边境之处常有大小摩擦,但近年来关系有所缓和,王上是否将和亲纳入与承国交好的方式还未可知,但敏歆是唯一的和亲人选。所以借口此次去西郊皇家猎场捕擒风苇鸟为卧病在床的太子哥哥熬汤治病,实际偷偷溜出来打探逃离都城的路线。
敏歆腰间别着一口棕色皮袋,里面的东西动弹不停,阮苾看得好奇想抢过袋子一看究竟。
敏歆看出阮苾的心思,也没有存心想隐瞒阮苾的意思,她扯下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拎于阮苾看。
好一只肥头长耳的大灰兔!被敏歆抓着双耳悬在半空中,瞬间它不再闹腾顺从地耷拉着腿脚,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阮苾欢喜地直挠它的肚皮,很是软和。
“瞧瞧,这就是我再逮那只狼之前捕获的猎物,厉不厉害?服不服气?”敏歆一脸骄傲。果然,那只兔子脚后跟受了伤,敏歆用身上扯下的布条帮它简单包扎伤口。
阮苾提议将它烤了,可敏歆死活不同意,说这只兔子是她此生捕获的第一个战利品,一定要带回宫中向众人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