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了无人烟的荒野,此处地境之巅,天弦之末均被死寂的白裹盖。雪淹没了地皮上所有的植被,漫天的雪花似风苇鸟的羽毛,片片大得出奇没有停止飘落的意思。飞禽入,则落;走兽进,则殁。俯间方圆千里尽是无穷的寂静,其间且有雪压断枯枝发出的“咔,咔”声。
此刻,阮苾发现自己变成一朵思寞花,在此冰天雪地里独一无二地静静开放,生长在峭壁的缝隙间,幸有一方山石为她遮挡了大部分暴雪。
“昨天我还是一个人,今天怎么变成一朵‘奇葩’了?”阮苾摇动着身体,不,现在应该只能说是枝干,想如此引起别人的注意。
“哎,好像这里也没有别人……爹、娘,是不是苾儿太傻了你们把我丢了……”
阮苾看不到四周寂寥,听不到枯枝断裂,仅有感识让自己明白周身刺骨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地尽天沿又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阮苾感知天地无尽的孤独,尝试着用根茎触碰身旁的石头,希望它能够一解她的落寞。可这又钝又讷的山石只会在阮苾深根寻找食物的时候才会为她挪开点位置,大都情况下都是静静地卧着。
顺着根须,阮苾努力地寻找食物,渴望在根须触碰的一瞬间遇到滋润的甘露,让她在这毫无生机的极寒之地长久地生活下去。
远处有一活物正在缓慢地行走,它的皮毛接近雪的颜色,与天地混为一体。要不是思寞花千万年来从未遇到活的物体,否则很难感知它的存在。它有温度的身体与冰冷的雪就有着千差万别,思寞花能感受到它正在向她走来。
没错,它必定发现了那朵思寞花。她火红的花瓣,闪着光芒的花蕊在这纯白昏暗的地方极容易被发现。
一股气流窜过思寞花的头顶,这家伙居然对着她哈了一口气!思寞花花瓣上的雾水瞬间凝结了冰珠子,“你这家伙在干嘛?不能愉快地相处了么?”她心里暗道。
要不是阮苾的语识尚无,否则她对它定是一顿劈头盖脸地怒骂!但内心的开心掩过了愤怒,千百年来她终于有了一个玩伴。
好温暖,好柔软!它的身体蜷在我身边,用尾巴罩住了阮苾的花朵周身。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石缝中忽然渗入了一股暖流,阮苾用根须努力地吮吸,尝到一股腥味,瞬间使她精神了不少。
是血!这个家伙的血,它受伤了!难怪它的右前爪止不住地抽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阮苾吸了它的血作了餐食,自然她对它应该也要有所回报。
允思如何将它受伤的腿治愈,阮苾考量了良久。
这地近天沿的极寒之处哪有什么药材供它使用啊,再不止住血,它便因失血过多就此殒命,我又要陷入没日没夜的孤独。
“千万别死,千万别死!”阮苾祈祷着,摇落一片花瓣遮住它正在流血的伤口试图为它止血。
起初伴着疼痛的几声干嚎,肌肉的抽搐,渐渐地它不再动弹。
“喂!你还好吗?你死了吗?”阮苾担心了。
“你问却又不发出声音,它是听不到的。”
阮苾居然能听到声音了,显然有些兴奋:“是你吗?受伤的小东西?”她兴奋地抖了抖花瓣试图发出点声音引起活物的注意。
“我是山石。”一个沉重的声音,似乎来自心底。
“你是山石!?”阮苾瞬时愕然,转而生气地撇过脸去,“多少次我找你聊天,可是你毫不领情,今天可是因为我即将有新伙伴你才发现我的好?”
“你与我是这天上地下最卑微的灵物,没有五识,仅有感知。千百年来我都默默地望着你,陪着你,有你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如今你的根须深入我的身体,再加上那只白狼血的滋养让你我心灵相通方可互交心意。”
雪漫天地飘落,阮苾这朵‘奇葩’与那块能读懂她心思的石头一言一语的交流。它静卧在山崖万千年未动,思寞花生长在石缝里万千年未移,天地间没有谁能够听到阮苾与它的语言,并将彼此视为生命的知己。
沉睡了七八日,活物终于醒了,右前腿的伤口居然奇迹般愈合,阮苾庆幸地自己的花瓣有疗伤的功效。
山石告诉阮苾那个活物大概是与人缠斗时被暗算不小心落入在此。
这千里无人烟的极寒之地之所以飞鸟虫兽不敢踏进是源于此处雪的特别,它在无人闯入时正常的飘落,当出现闯入者时,所有雪花都化作一把把利剑,地面上冒出密集的冰锥。那闯入者一旦进入不是被天上的利剑给扎死,就会被地上的冰锥刺死,极难生还。活物的腿大概是在躲避时刺伤,但能够挡住这等天灾灵力何其强大。
阮苾暗自为这个活物捏了一把汗,好险!
接下来的日子,活物一直盘桓在阮苾的四周。
活物大抵是想尽快出去的,频频将手爪试探性地触碰暗藏杀机的雪地,果不其然万千冰锥簇簇从雪中破地而出。
呵!最终这厮被冰锥困在阮苾身边,最终她还是等来了得以解闷的玩意儿。
大约是渴了,活物掬起一爪铲一捧雪,另一爪挠了几下脑袋,思允了半盏茶的功夫,嘴里吐开一缕云雾仙泽,雪很快化作一捧清水。
阮苾对待这个小伙伴那是相当慷慨,将周身的花蜜倒予它就着清水,既养生又甘甜。
“它长得啥样子?”作为一株灵力低微的思寞花,苦生于极寒大地,她早已习惯了五识全无的生活。如今,无端闯入她生命的活物燃起了思寞花梦想多年的期冀。
阮苾试图倾尽自己所有灵力打开五识,想见见这闯入者,告诉它,她想念远在季国都城的阮府的家人,请带她一起离开这里。
“别徒劳了,我在这里数万年也未能参透完全五识的法门,省点力气抵御寒冻吧。”石头的话和外面的雪一样的冷,一直凉到根须。
“罢了,不打击你了。如今的我好歹也修得一丝模糊的眼识,你且用根须抓紧我的石心,我能看到的一切你也能看到。”不得不说这石头成精倒也成了暖男呢!就是说话的语调如它皮囊一样硬邦邦毫无感情。
眼前依稀出现几处模糊的光亮,阮苾木讷地看着眼前,它必定是从一个缤纷的世界而来,否则怎会雕琢出这样出众的活物。
它正望着阮苾,不知阮苾也望着它,伸出那只受过伤的前爪轻点一下阮苾的花瓣。一刹那,周身感如烈火灼烧般炙热,要不是高寒的温度没准儿阮苾就自燃了。
模糊的俊美的蓝色眼眸瞭望远处,身体微微前倾,傲然端坐在石沿,鼻翼两侧的软骨有节奏地收缩。
阮苾扭动身躯想吸引它,它耳朵动弹了一下便发现了阮苾的不一样,折过脑袋茫然地盯着她。
一行字浮现在阮苾根部的石面上—“带她走”。果然是修行数万年的石妖,居然有这般本事。可思寞花走了,他岂不是又要孤独的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冰冷的地方?
想罢,阮苾心中暗自伤神。
“而今我也出不去,让你失望了。”这个活物倒不惊诧莫名出现的字,随即用它的爪子沾着雪水,灵力挥向石面。
“我知晓出去的法门,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便助你离开!”
“好。”石头孤冷,这家伙傲冷。
在这艰苦的环境下能够相遇是多么天大的缘份,他俩一句寒暄之词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毫无废话。
阮苾这朵奇葩,佩服!
“为什么求它带我离开,我们一起待在这里不好吗?”阮苾垂着脑袋。
阮苾是想过要走,但也不想离开石头,如果石头不说出离开此处的方法那活物也断走不出去,他们三个便都留下了。
阮苾感受到石头内心一紧。“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不曾沾染污点是纯洁的,只属于外面更绚丽的世界。几万年前这里也是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但很快就变成杀人屠城,尸横遍野的战场。血气充斥了天上地下,就此怨气凝结,将此处灵气全部镇压变成而今的景象……”
石头,石头,他可是石头啊!怎么感觉他的石心碎了呢?
“那活物是上古猛兽白骁狼,法泽深厚,善于战术,我将出去的方法告诉了它,它定能将你带出!这是你唯一且最后的出路!”转而石头便在自己身上画出离开这极寒之地的路线图,一并告知白骁狼一路需注意的事项。
阮苾抽出几滴花泪,“可,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匹白狼张开猎艳大口,顿时一股热量包裹着思寞花的根茎,它将阮苾咬起,根须渐渐地与石头分离。
阮苾想紧握着石头的石心,努力地告诉他,她并不想一个人走,非要她离开,那他们可以一起吗?
石头再也不能明白思寞花心中所念,在冰雪中继续沉默着。
阮苾感受到风从身边疾驰,很快地白狼用我照亮逃亡的路一点点消逝在地尽天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