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信的寿宴不知到晚上何时才结束的,阮苾被红鸾和小鹂两个人架回屋后趴在窗檐看了一会儿烟花,又躺在床上仔细地钻研了一番白日里瑾羽在众人面前向爹爹提亲的情景,心里一阵暖意上涌,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次日临近中午,阮文信派人到霁秀院告知阮苾,让她随后去前厅用午膳,并让小鹂为阮苾精心打扮一番。
小鹂听罢露出一股神秘的微笑,把阮苾推到妆台前,仔细地给她化了一副桃色妆,浓粉的眼圈感觉自己被打了一顿。
小鹂一边化一边嘴里一个劲儿地嘀咕:“不知道未来的姑爷喜不喜欢小姐这样的妆容。”
阮苾猜出个大概:“爹娘特意在前厅设宴,邀请昨日宴会中才学模样俱佳的王孙世子们入府一叙,与此同时让我与这些公子们打个正面。”
果不其然,阮苾刚到正堂就见有十几二十位青年聚在一处讨论近日季都城内发生的雅俗趣事,他们当中有几个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气氛显得轻松随意。
才俊们见到阮苾的出现就停止了谈话,纷纷向她作揖招呼,阮苾也欠了欠身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鹂将阮苾的脸化得太过夸张,还是因为他们第一次在阮府见到她这个从未露面的阮家大小姐而感到惊讶,在场的公子们都用异样的眼神观察着阮苾,但很快他们便察觉到自身的不妥之处,陆续收回了放在阮苾身上的眼光。
阮苾驻在离公子哥们不远处,好让他们瞧得真切,同时自己也好奇地扫视着他们。
他们其中大都是阮苾昨天见到的一帮人,书呆子耿宋、敏歆的堂哥邯穆、司政大人的四子欧阳宏……还有井申表哥。
申表哥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不像其他男子一般为争得我的青睐争先恐后地挤到最前面,他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任其他人将他遮挡住。
“众公子们,这就是我们阮府的嫡出小姐阮苾,你们年轻人可以随意聊聊。”红鸾扶着家主夫人走到正厅中央,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早就听闻阮府大小姐乃倾国之色,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邯穆一声豪爽地赞美,众公子们连连附和,家主夫人听了心中的喜悦早已跃然脸上。她赶紧让丫鬟们再去后厨备一些吃食,好让她的女儿与众公子们多沟通,加深彼此的印象。
一旁的红鸾见家主夫人想留住厅堂听小姐与公子交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提醒家主夫人:“年轻人在一起交流,夫人在这里会约束了他们,恐有些不妥。”
家主夫人一听言之有理,起身告辞。临走前,夫人对着小鹂耳语一番。
虽然阮苾的性情方面相对于之前改善了不少,但家主夫人仍旧不放心,嘱咐小鹂盯着小姐的言行举止,千万不能有如何纰漏。
家主夫人一走,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开了。
公子们对阮苾这个神秘的大小姐充满了疑问,每个人都毫不见外地将她围在中央。
耿宋更是夸张,竟将脸差点贴在了阮苾的脸上,估计是经常看书眼睛出了毛病,离得稍远一些他就看不清楚。
“阮小姐生得如此曼妙,不亚于大王的公主们!尤其是这妆容,化得真是恰到好处!真是应了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耿宋这小子这般看了阮苾半天就这点感悟 ,小鹂今日帮她化得妆,难道是特意合耿宋的胃口?
阮苾一听这声音便识,耿宋就是那日她与瑾羽游湖时在岸边吟诗的书生。
邯穆一把将这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从阮苾的眼前拎开,他实在看不下去耿宋以一副文人雅士的做派,以自己有眼疾为由,这么近距离的盯了阮大小姐半天。
“你见过公主吗,就拿阮小姐和公主对比?说得话,太假!”邯穆呵斥完耿宋,又转头对阮苾憨憨地笑:“我在三公主那里听说过你,你是她患难的好姐妹……”
还没容我回答,排在后面的贵族公子们已经开始等不及邯穆的磨叽,大家又开始纷纷挤向前争取与阮苾说话的机会。
唯独井申还是纹丝未动地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一群人围在阮苾面前。
阮苾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到他孤零零地存在,便踮起脚尖,向他挥手打招呼。她知道,这场相亲宴井申是不愿意参加的,他有自己的意中人。井申总是会出席阮府举办的大小宴席,也总会独自跑到后院找阮苾这个被关在屋中不能参加宴席的妹妹聊天。
可能是因为井申知道阮苾心智不全,什么事情都是不会放在心上,他会经常将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拿出来同阮苾分享。
今年阮府的元宵家宴上,井申偶然跟阮苾说起他有一个从小就喜欢的女孩。那个女孩儿长得什么样子,申表哥没有细讲,只是井申说女孩子家的家室太高,自己高攀不起,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女孩儿,只要看到她每天开心快乐就心满意足。
整个季都还有井申高攀不起的人家?傅井申是季国护国大将军傅相唯一的孙子,也就是家主夫人的亲二哥傅丝棠的儿子。
家主夫人本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们都在十九年前的大战中同他们的父亲战死于杀场。昔日人口众多,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护国将军府,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里的井申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
大王为傅家保留护国将军的封号,等待有朝一日井申长大成人后通过武考再次回归祖父的基业。
但十九年改变了很多事情,曾经拥戴傅将军的众将领老的老,死的死。新出任的将士们已经不再以傅家马首是瞻,大王因此也有了将护国将军称号易主的想法。傅家声望从此一落千丈,只是靠着宰相夫人傅丝萝、掌谏大夫夫人傅丝叶和司监审夫人傅丝荷三个姐妹支撑,傅家依然是季都城内最瞩目的权贵。
第一次知道敏歆是公主时,阮苾就想起了井申的那番话,表哥大概爱慕的人是公主,是敏和或是敏苏吗?她们都外嫁了。就剩一个合适的待嫁公主,就是敏歆。
酒菜相继上桌,大家也都饿了。公子们争抢阮苾,非要她坐在他们旁边,阮苾拗不过,只好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坐下。
趁他们起立举杯畅饮之际,阮苾偷偷将位置挪到申表哥旁边。
“怎么不喝,这是父亲珍藏了多年的梅子酒,不容易醉人呢。”说罢,阮苾将杯酒灌下肚。
井申将阮苾手里的酒杯抢走:“姑娘家的,在男子面前饮酒很不好。”
阮苾也不计较地笑笑。
“阮大小姐好气量。”不知什么时候耿宋已经站在阮苾的身边,“我家妹妹饮酒要是被我抢了酒杯,必定要和我闹上一番。”
说到这里,阮苾严重怀疑他的眼疾是不是假的,离井申稍远居然知道他是我表哥。过了一会儿她就打消了疑虑,原来这个书呆子是听到声音辨别人的身份。
阮苾没有接耿宋的话茬,夹起桌上的菜吃了几筷子。
那道松芝鲑鱼的味道很不错,阮苾刚送到嘴里吃了一口,再去夹时就剩下一堆鱼骨架。
只有耿宋因看不清盘中的情况,用筷子挑拨了许久才夹住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才发现自己夹的是一块蒜瓣。
宴席散去,公子们也都各自散去。井申被红鸾喊住,说是家主夫人已经好久不见井申,要单独见一见这个亲外甥,还要阮苾陪表哥一同前去。
家主夫人住的红衫雅居是府中最隐蔽的地方,从正厅七拐八绕的走上许久才能到达。
一路上,红鸾在前面引路,阮苾和井申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小鹂在后头,紧跟阮苾的脚步。两人不知从何聊起就一路沉默着,最后还是井申打破了寂静,他问阮苾怎么不见阮芸,昨日宴会也未得见。
尔后井申又怕阮苾误会,更怕走在前面的红鸾会回禀大姑姑,惹大姑姑多想,极力解释:“我只是好奇,她这么爱热闹的人居然会缺席宴会。”
这个问题在阮苾听来并无什么不妥,阮芸好歹也算是井申的表妹,对她表示关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身后的小鹂很不甘心,不顾自己是个丫鬟顶撞起了表少爷:“二小姐是庶出,能让她参加宴会已然是抬举了,她不来没有什么值得好奇。再说了,我们大小姐从小到大没有参加过宴会,昨天第一次参加宴会还是穿着丫鬟的衣服,这倒不见有人关心……”小鹂说完脸涨得通红,井申被怼得无言以对。
小鹂还想接着说下去,阮苾见申表哥难看的脸色急忙制止了她。
红鸾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她在前面默默地听着,观察着小姐、表少爷的一举一动,她有些欣慰的是大小姐开始有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开始会理解别人的感受。
红杉雅居内从家具陈设到院中各类树木花草,都是整个阮府最别致,最稀有的。
阮苾与小鹂坐在院中,吃着家主夫人准备的山楂水果盘消食。
不久小鹂就被周管家唤去库房领刚为小姐们添置的儒裙,阮苾一个人坐在一处,嘴里不停地吃着,眼睛紧盯着一处出神。
“怎么又发起呆来?”井申的声音提醒了阮苾,他与娘亲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坐在阮苾对面拿起果盘里的一颗山楂把玩起来。
“你喜欢那个大夫?”申表哥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什么大夫?”阮苾被他问了,差点把刚要嘴里吐出来的山楂核咽回肚里。
想了好久才意会到申表哥指得是瑾羽。瑾羽在阮苾面前从来没有一丝大夫的影子,实在让她难以将他与治病救人联系在一起。
“当然喜欢。”阮苾不否认。
“那你知道你自己喜欢他什么吗?”
“不知道。”阮苾没有说谎,回想起与瑾羽相处的日子,时间不长。
和瑾羽在一起时,他在嵩石山上捡到阮苾一次,在季都时也是他放在她思寞花簪上的香气让大家救出了阮苾,她与他该是患难过两次。
在医馆时,瑾羽忙于医馆开张也没有带阮苾出去游玩,也是后来阮苾回到阮府,与他翻过两次墙,在奉安街吃遍小吃,看过了杂耍,也游了一次湖。
算起来阮苾与他最亲密的交集也就这么些,没有所谓的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更没有俏美人与俊少爷间的嬉笑怒骂。
在外人看来,阮苾与瑾羽只不过是多了几次经历,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阮苾和旁人想的一样,只是她从小就少有人与她交好,瑾羽不嫌弃她,阮苾自然是喜欢的。
阮苾看井申一种怀疑的眼光,“真的。”阮苾再次解释道。
阮苾看不惯井申的眼神,他平时都是一个总爱带着微笑的翩翩公子,虽怀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却从不轻易示人,不像旁的莽汉那般面目可憎、凶神恶煞。他总爱穿着一袭玄色衣袍抚一把折扇和一群书生待在一起舞文弄墨,那个耿宋不看人便知阮苾旁边坐着的是井申,看样子他俩的交情颇深。
见阮苾这般坚决,井申也没有再问,只是告诉阮苾应该去青涵居找阮芸多聊聊,她那里的桻树结果了,果子味道很好,还有不一样的药用价值,要阮苾去摘几个尝尝。
阮苾没有跟他说,他送给阮芸的桻树被他的大姑姑下令给砍了,果子还都摆在她的房里,不腐不烂静静地躺在她的院里。
送走了申表哥,阮苾回到自己的霁秀院,看到小鹂从库房领来的儒裙躺在桌上,布料选的是承国上等的丝绸,据说蚕丝吐出来时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将丝织成丝绸再制成衣裙,香气久飘不散。
承国与季国不交好久矣,如今还能用上承国运来的布料相当不易。阮苾又想起了井申表哥,他的亲人都丧生在与承国兵戎相见的战场。
桌上除了衣服,还摆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小鹂介绍到,这些都是上午那些来府上做客的公子哥送的。
阮苾草草翻了一遍,这些都是一些世间罕见的东西,诸如出自北海的冰魄珊瑚,一小枝就价值千金,何况她面前的是整整一棵!金银器物里一本古书显得格外醒目,小鹂说这是耿宋送给大小姐的礼物,里面记载了许多药理知识。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阮苾喜欢研究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