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家主夫人见阮苾平安无事,并没有对阮苾做出过多责怪,她知道最近忙于宰相大人的寿宴忽视了女儿,还将阮苾身边最亲近的小鹂也拉过去帮忙,加之阮文信以他寿宴将近为由,下令将二夫人的禁足撤回,家主夫人又开始每天看到讨厌的人在自己眼前晃悠,心情极度不悦,更腾不出心思管束阮苾。
解除禁足的叶霜性情似乎真的变了不少,曾经的她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找到能与家主夫人争锋相对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放过。
如今的叶霜整个人都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直称病躲在墨松院里不出门,在家主夫人面前表现得毫无抵抗力可言。
家主夫人让叶霜拿一个带点红梅的木杯喝茶,叶霜绝不敢再故意拿一个牡丹花纹的瓷杯大摇大摆地在家主夫人面前置气。
起初家主夫人以为这女人又是在耍什么阴谋手段,一连多日也未见她挑起什么幺蛾子便派贴身丫鬟红鸾去试探。
红鸾也未能从墨松院的丫鬟小厮中探知到究竟,就以二夫人院中闭门谢客自己也没能见到二夫人的面回禀了家主夫人。
家主夫人虽说拿不住叶霜的把柄内心有些慌乱,但她不急于表现,计划着在宰相大人寿宴之时好好的将叶霜一军。
阮府毕竟是王城脚下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阮文信的四十二岁寿宴排场布置上虽比不得整寿喜宴的规模,但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等全季都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人几乎都提着价值不菲的寿礼前来阮府拜寿,人数不下百余桌,以青年男子居多,大都是奔着做宰相大人的乘龙快婿而来,盘算着如何讨未来丈人欢心攀上高枝从此仕途扶摇而上。
席间,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繁华喧嚣,不亚于一场空前的皇家宴会。每个人都尽量保持一股强大的自我修养,互相见面都是满脸的笑容,笑的时间久了,每张脸都变得僵硬,再后来大家的笑容都变成一种礼节性的尴尬。
阮苾打扮成丫鬟的模样混迹于宴会,跟随阮文信拜见宾客。
这都是宰相大人的安排,他希望他的女儿们能在今日到阮府拜寿的众多青年才俊中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作为日后的郎君,这个人同样也是宰相大人日后要重点栽培的对象。
奇怪的是,今日如此盛大宴会爹娘都准许阮苾这个痴傻的大女儿以丫鬟的身份在宴席中露脸,反而一向喜欢聚会、身体一切正常的阮芸居然没有参加。
偶然听到二夫人叶霜院中的两个小丫鬟偷闲中小声议论,其中一人说:“二夫人不知道怎么了,老爷一解除她的禁足她就去了芸小姐的青涵居,将芸小姐好一顿痛骂。”
另一人答道:“可不是么!听兰翠姐姐那天的语气估摸着二夫人还将芸小姐狠狠地鞭打一通,今日见芸小姐没有来宴会估计**不离十!”
“……”
两人继续低声交流着,直到周管家喊她们到后厨为前厅宾客们准备茶点才停止。
叶霜对阮芸大打出手,阮苾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平日里叶霜对阮芸的态度的确忽冷忽热,平平淡淡。虽说阮芸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府中上下除了以家主夫人为首一派的人,其余人都看得出来二夫人对阮苾这个死对头的女儿的关心超过了自己的女儿。
在阮苾生病的时候,二娘总是会亲自下厨为她煮一碗美味养生的清蛋粥,一直深得阮苾的喜爱。
后来家主夫人见女儿如此钟情于清蛋粥,也经常下厨为阮苾熬制,可总是没有叶霜做得那般可口。阮苾时常挑剔自己娘亲的清蛋粥的味道,不是滋味淡了就是粥里的东西太过油腻。
每每惹得家主夫人很生气,吓唬阮苾说:“那贱人的粥里面加了使人上瘾的毒药才把你迷成这样!”并严令厨房不允许让二夫人叶霜再给阮苾做吃食。
之后的日子里,阮苾与叶霜达成了默契,叶霜负责偷偷做,阮苾负责偷偷吃。
叶霜将自己最喜欢也是最信得过的丫鬟夕枝安排进膳房就是方便我与二娘间的伙食联系。
家主夫人作为阮府的家主夫人,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务,除了叶霜与阮芸的丫鬟小厮,其余的都是她的耳目,我与叶霜之间的小约定怎会逃过她的法眼。只是见女儿如此喜欢叶霜的厨艺,叶霜也没有真的在我的吃食里下药,家主夫人再三叮嘱小鹂,每次叶霜端来的饭食一定要确认无毒才可以让小姐吃。
相对于阮苾而言,阮芸的待遇就不及我这般好了。她的衣食用度也仅是与她庶出小姐的身份相当而已,家主夫人虽不喜欢她,但是也没有因为讨厌她而剥削阮芸的开销。
阮芸之所以对阮苾恨之入骨,不仅仅阮苾是压她一头的嫡大小姐,更是因为她的母亲叶霜对阮苾无端的关心。
在阮芸被欺负的时候,她的娘亲只是几句轻描淡写的安慰;生病的时候,阮芸想母亲多多陪在身边,而她的母亲却是宁愿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熬粥,却没有时间坐在自己的床头讲一篇故事……
此时的二夫人正与一位司库署大人的夫人聊得热火朝天,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如同姐妹般亲密,坐在栩兰亭内交流一些关于中年女人的护肤心得以及养生之类的话题。
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丝毫没有其余的顾忌,二夫人依旧风采照人笑容夺目,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刚被丈夫解除禁足的憔悴女人,也无法想象她是一个为讨家主夫人欢心将自己的女儿狠打一顿,事后又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狠辣角色。
一旁的宋夫人是司掌季国王都库房耿丘静的正房妻子,她身边站着手握一卷书籍的年轻男子是她与司库大人的长子。
耿丘静的职务是掌管季国一切的王室物资采购,相当于整个王宫的管家,职位不及宰相大人但却是一份至关重要的官位,只有深得大王信任的人才能担此重任。
今日的宴会,早在一个月前宰相大人就吩咐周管家将寿宴请柬送入司库大人府中,诚邀耿大人携夫人小儿前来一聚。
宰相大人在家主夫人面前提过多次这个耿大人家的长子,似有意要与耿府结成儿女姻亲。
从爹口中对这个耿大公子的零零碎碎评价中拼接而知,耿宋耿大公子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书痴,走路时看书,吃饭时看书,就连睡觉时也在看书。据说他的床是用书作的枕头,用书作的床垫,甚至在睡觉时他都要捧着一本书放在胸口方可入眠。
司库大人很早以前就谋划好自己儿子的未来,让耿宋参加今年技试中的文试,日后娶一位身世显赫的妻子为他铺平官路。
今日,阮苾在栩兰亭外远远望之,耿宋依旧手不离书,虽不能看清耿宋的容颜,但一看这番姿态气韵与爹爹往日的描述一模一样。
阮苾很是想笑—世间居然真有比她更痴傻的人。
小鹂跑过来看到傻笑的阮苾,提醒她去前厅,阮苾方才想起昨日家主夫人吩咐过要阮苾站在阮文信身边一起接待宾客,以便暗中观察哪户人家的公子合她的心意。
站在爹爹和娘亲的身边果然能更清晰地看到不少青年才俊,有东安节使的二公子,其为人桀骜不驯、左襄王家的小儿子……
左襄王是当今大王的亲弟弟,他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敏歆的堂兄,两人容貌上有些许相似。
舅舅家的申表哥也来了,外公去世十九年,大王念其忠勇把他的护国将军名号保留至今,傅家也因此名号再季都城的威望也未减一丝。
阮苾有些兴奋地向傅井申招招手,提醒一下她在这里,却被家主夫人制止。
井申也看到一身丫鬟的打扮的阮苾明白宰相夫妇的用心,并未当场拆穿她。
这些都城的富家子弟大都如此,一生下来就是高人一等,被宠爱,被寄予厚望,最后性格变得与常人不同,嚣张跋扈,沾染诸多怪癖或者心思深沉。他们今日在权倾天下的宰相大人表现得极其文雅,尽所能的讨寿星欢心,寿星一高兴说不定就将女儿许配给他们。
临近午膳,宾客陆陆续续地已经应邀而来,大门处报门小厮的声音间隔也越来越长直到逐渐消失。
宰相大人与家主夫人站在前厅接待宾客也已疲惫不堪,见时间差不多已到饭点便唤来周管家准备传菜上桌。
周管家刚刚领了老爷的命令就听到大门口的小厮报到:“尚仁医馆掌柜苏瑾羽到。”
早已落座的宾客听到小厮的回禀面面相觑,此次宴会的宾客非富即贵,宰相大人什么时候请了一位什么都不是的白丁?
事实上,宰相大人并没有给尚仁医馆送请柬,更没有邀请瑾羽来参加宴会。
之前瑾羽经常到阮府给阮苾送礼物还为阮府解决了一次内院纠纷,久而久之阮府上下的小厮丫鬟都认识瑾羽。
瑾羽提来礼物到了阮府门口,小厮以为瑾羽救过大小姐的性命,宰相大人虽看不上他但必定对瑾羽另眼相待就没有要他出示请柬便通报全府。
念及今日寿辰,又有众多宾客在场,宰相大人将内心对瑾羽的憎恶感掩盖了下来,脸上堆满了和蔼:“苏后生怎么有空来此?医馆那么忙本官以为你没有空前来就没有给你下请柬,想着等有机会单独请你吃饭呢。”
宰相大人居然要单独请这位无名之辈吃饭,多么亲善的好官!在座的贵宾们无一不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
“来,来,到我这里来。”宰相大人拉住正要往外跑的阮苾,招呼瑾羽站到他的身边,向众人介绍道:“这位苏瑾羽苏大夫是如今季都的红人,他医馆的名字就是大王亲自题名的。瑾羽公子还救了敏歆公主和本官的爱女,本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瑾羽公子日后有什么要求本官能办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呵!好厉害的老头,果然老奸巨猾。
对宾客说的这些话一则暗示在座的众人,日后做事只要对宰相大人服从听话必定给他一个锦绣前程,二则宰相大人早已明了瑾羽此行的目的,意思是告诉瑾羽:救人的恩情阮府会报答,但将女儿许配给他那是绝无可能。
可瑾羽此次前来本就是匆匆忙忙,他本就计划着在一个盛大的场合向宰相大人求亲,昨日才听说阮府中办寿宴,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够充分。
人间的求亲礼节太过繁琐,瑾羽自己一个人无从下手,他向那些来治病的人打听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一切。
瑾羽说的迷迷糊糊,那些来医馆看病的人本来就是生了病脑子也是糊糊涂涂,听了瑾羽的问题一知半解,将一套寻常百姓人家娶亲的一套礼节、聘礼单原原本本的教给瑾羽。瑾羽倒是将这一套完完整整的求亲流程置办的妥妥贴贴。
未来老丈人看到瑾羽带着一干人等提着聘金、四京果、三牲等物品摆在正堂中,礼物里甚至还有女子的金银首饰和绸缎面料笑容僵住,他原以为这个小子是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没想到今日却付诸行动。
宾客中有好事者前去围观心中暗道:“这后生今日前来不是为了给宰相大人贺寿,竟然是来下聘礼的!这些东西虽每样都是精挑细选,求娶寻常人家女子跳过纳采、问名的环节也算是礼数周全,但他要娶得是宰相大人家的千金,哪是这些寻常之物就能糊弄的!”
今日的宴会其实也是变相的阮府千金招亲大会,在座的王公贵族,世家子弟本就是冲着招亲而来,个个都准备了才艺表演,届时午后行祝寿礼时在宰相大人面前露一手。
而今大家都还没有用实力说话就被一个不知名的野小子捷足先登抢了嫡出小姐,实在令人气愤。
一时间,上百桌座席一片哗然,众人以为宰相大人今天是只是想向众人宣布他未来的女婿,感觉自己被欺骗被戏弄,所有张保持微笑的脸纷纷拉了下来,索性坐下来听宰相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看到席下突变的气氛,阮文信焉能不知瑾羽的出现让众人产生了多大的误会,心中对瑾羽更是充满了憎恶,寿宴上送什么礼不行偏送聘礼,求亲什么时候不能求偏要在全季都的王孙贵胄们都在的时候求。
阮文信压制住发怒的最后一根弦收起笑容,严肃地对瑾羽:“苏大夫妙手回春是季都城的希望,也是大王的期望,你能救小女一命老夫自当感激不尽,但也不致于用小女自己作为报答不是吗?”宰相大人顿了顿又说:“自古以来婚姻本就是门当户对,苏大夫你的身份寻一个家室清白的姑娘不难,而老夫的女儿的确与你的身份不般配!周管家,送客!”
周管家被眼前的苏大夫和满座宾客的举动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客套地将瑾羽请出门外。
见瑾羽被强制请出门外,阮苾也不由自主的跟在他的后面,被小鹂从后面拉住。
小鹂指指阮苾此刻的装扮,她现在的身份是丫鬟,不可以越矩,但是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家主夫人便让红鸾与小鹂一起将我拖回了霁秀院不再让她出去露脸。
宴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晚上的宴会更是精彩,又是放烟花,又是唱祝寿歌。
阮苾趴在院中的窗户上远远看着前厅的烟花一朵朵在夜空中盛开,又一朵朵的消失,想起了与瑾羽夜游东子湖的景象,脑子里又开始盘旋一些问题:“为什么瑾羽忽然要娶我?为什么爹爹如此反对?又为什么瑾羽不能娶我,我会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去,这是一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