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家主夫人估摸着阮苾已经起床,亲自来到女儿的霁秀院中,拉着阮苾坐在桌边,家主夫人从红鸾手中接过一碗蒸蛋粥,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都瘦了一圈,一定要好好补补。”说罢便把粥放到阮苾的桌前。
红鸾插嘴道:“大小姐,这碗粥可是夫人亲自为您下厨熬制的,您可一定要喝完哦。”
怪不得阮苾嗅出家主夫人身上一贯的脂粉味全被膳房里的油烟味遮盖住了,蒸蛋粥的味道也与往日大不相同,里面多了参片和肉丝但也是相当好喝。
阮苾正喝得冒汗,家主夫人在一旁看着女儿的难看吃相满心满意的宠溺。
此时,夕枝又端着一碗蒸蛋粥正要进门,抬头看到家主夫人也在房内不由地缩回已跨进房门的脚,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回道:“家主夫人万福,大小姐万福,这是二夫人吩咐奴婢给大小姐送来的粥。不知大小姐现在是否要食用?”
夕枝本是二夫人选中的丫鬟,又是来给二夫人办事,家主夫人听了很不舒服,视意红鸾将她打发走。
红鸾走到夕枝面前向她微微摆手,叫她带着二夫人的粥一并离开,夕枝像卸了重担一样立马抬腿走人。
“等一等。”阮苾叫住了快要走的夕枝。
夕枝立刻停下脚步面向阮苾,她的身体有些抽搐但尽量克制身体不动,静静等待大小姐的吩咐。
阮苾问道:“夕枝,我在乞巧节那天走在街上看到你了,你在买荷包对吗?怎么……后来又不买了呢?这么好看的荷包……”
阮苾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为夕枝没有买那荷包而可惜。
夕枝听罢,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抖得更加厉害,手中端的粥竟洒了出来。
夫人毕竟是家主夫人,听阮苾问夕枝的一番话,看到夕枝的反应,便知晓阮苾无故从府中走失定与夕枝脱不了干系。
没等夕枝有机会走出霁秀院,家主夫人当机立断地让两小厮将夕枝当场压制住,将她捆绑扔进柴房。
随即,家主夫人带着周管家以及众家丁手握兵器,冲进了二夫人叶霜的墨松院。
墨松院内,兰翠正在园内为二夫人种植的一盆盆兰草松土,见家主夫人拿着兵器带着众人的架势怕是要和自己的夫人有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连忙奔回屋内告诉叶霜外面的情形,好让她抓紧时间躲一躲。
不明缘由的叶霜对家主夫人一行人这般来势汹汹表示不能理解,自己又未做错什么,最近也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与家主夫人起一些无名的争执,有什么天大的仇恨置于她对自己舞刀弄枪。
叶霜不信兰翠把事态描述的这般严重,她至始至终认为家主夫人虽从与她不对付,但总是个明事理讲是非的人,她想着中间定有什么误会,索性开门直面这群杀气腾腾的一干人等。
叶霜看着怒气冲天面带杀气的家主夫人不改镇定自若的神色,微微欠了欠身说道:“不知姐姐大驾光临这般架势,可是妹妹哪处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改便是,是万般不敢劳您生这般大的火气,气坏了身体可是不好。”
家主夫人看叶霜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楚楚可怜的言语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但在众人面前不好无缘无故地与她剑拔弩张,吩咐身旁的周管家拿出证据让叶霜今天死得明白。
周管家从布兜里拿出库房里乞巧节那日分发给丫鬟们的红色荷包,将这些红色荷包摊在叶霜面前说道:“二夫人,这些荷包都是您安排膳房的夕枝采买的。今日夫人已从大小姐那里得知,大小姐从后院离开阮府就被那群卖荷包的人给绑架了……”
乞巧节用的红色荷包都是分发给丫鬟们用的,采买这些丫鬟用的物件本不是一件大事,家主夫人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心上只是口头嘱咐红鸾随意安排一个机灵丫头买回来便是。
但采买之事是当着二夫人叶霜的面说的,叶霜自然一定要浇一浇家主夫人的威严,硬是花了三寸不烂之舌把采买荷包的事情给揽了过来。
叶霜还把往年赠给丫鬟们的粉色荷包改成了红色,表面上说是丫鬟们虽然平时用不上红物件儿,但她们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不该刻薄了她们。
实际上叶霜只是想破坏家主夫人持家以来的规矩,让家主夫人下不来台。这样,既成全了叶霜自己的好名声也败坏了家主夫人待下人刻薄的骂名。
叶霜听完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荷包问:“苾儿不是被狐妖抓过去炼药了么?怎么,怎么会被一群人绑架扔在了东郊的山林里?”
家主夫人见叶霜依然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毫无悔改之意,对她实在已经忍无可忍,大怒道:“好你个叶霜,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地想针对我,没想到你还想一箭双雕。毁了我的名声顺带着还要要了我儿的命,果真好狠的心!”
说罢,家主夫人拔出剑架在叶霜的脖子上,叶霜毫不躲闪。
家主夫人皱紧眉头对叶霜步步紧逼,此时宰相大人在参加前宰相杨牧休的八十大寿,听来报的小厮得知他的两位夫人在府中兵戎相见吓得忘了告知主人便匆匆赶回府中。
宰相大人的两位夫人,一个是将门虎女,一个是铸剑传人,二人都是身怀武艺,舞刀弄枪之辈,自己想在武功上胜过她们其中之一也相当困难。虽平常二人都是在嘴皮上耍功夫,倘若二人真的动起武来怕是以自己一人之力也无法制服。
回来见到两位还没有真的打起来,宰相大人赶紧跑来好言相劝。问清事情的原委,宰相大人也是盛怒非常,他屏退左右无干的下人,下令两个小厮将关在柴房的夕枝押到正堂欲备亲自审问。
家主夫人架着叶霜的脖子僵持着一并入正堂与夕枝当面对峙,一旁的兰翠与墨松院的丫鬟小厮紧跟其后,紧盯着家主夫人的剑,稍不留神就上了自己的主子。
阮苾不明所以,被红鸾请进正堂,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审讯即将开始时,周管家从堂前跑来对宰相大人耳语一番,宰相听完则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什么阿猫阿狗,让他走!”
周管家又耳语一番后,宰相思允了一会儿又点点头应允道:“那就让他进来吧。”周管家应声而去,将在阮府门口徘徊的瑾羽领进府内。
草球也想随他主人一起进府,结果被看门小厮拦了下来。草球虽是瑾羽的贴身随从,但平日瑾羽从来都当他是自己的弟弟,从不将他看的低人一等,所以草球的性子比寻常仆役骄纵了些。
不能陪着主子进去,草球对着两个拦路的小厮好一顿臭骂,骂完便靠在门口柱子上打呵欠。
瑾羽本想找个为阮苾诊脉看病的借口来阮府见她,谁知阮府上下谁人不知大小姐得的病不是一个啥也不是的郎中能治的,索性一口回绝。
这次宰相大人能放他入府是因为瑾羽找到有关绑架大小姐的线索。
正堂上,宰相大人肃然坐于堂内,家主夫人押着二夫人站于左侧,右侧站着则是周管家与一众手持家法的仆役。
丫鬟夕枝被五花大绑的跪着大堂正中,蓬头垢面,身上伤痕累累未能寻一处好皮肉定是被往死里打。
瑾羽进入堂中,满眼看到的都是杀气,一般人看到此时的场景定是吓得屁滚尿流,而瑾羽依然淡定从容地走向宰相面前如常做完一套一个布衣面见朝廷要员的大礼。
宰相大人心中本就瞧不起这无世无名的竖子,但第二次见瑾羽临危不乱的作态心中也暗自敬佩,不愿意与他多做一些客套,直切主题地问:“你知晓我女阮苾被绑真相有何凭证?”
见宰相大人如此爽落,瑾羽也不便客套,从袖口处掏出一条发带,发带上绣满了繁花暗处还绣了一个“苾”字。
家主夫人虽离瑾羽一段距离,但她清楚地看见那条发带是她亲手所绣,并在乞巧节时把它亲手送给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而那日她女儿的头发就是系得这根发带。
家主夫人松开架在二夫人叶霜脖子上的剑,走到瑾羽面前接过发带眼中噙着泪水,忘记了自己家主夫人的尊严不断哭喊:“这、这就是苾儿的发带。”
众人得到家主夫人的确认后纷纷看着瑾羽,看他对这条发带的来历作何解释。
瑾羽并不想卖关子,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瑾羽的医馆开在季都城里最大的赌坊—云集赌坊旁边。云集赌坊里的人大都分两类,一类一夜暴富,一类一夜穷哭,总体而言他们都是一群不想通过勤劳致富,一心想靠运气养活自己的懒汉。
天底下哪有什么嗟来之食,靠赌变成富人的寥寥无几,靠赌输得倾家荡产的倒是比比皆是。有些人输了大多是家中的田亩地产,最多以后乞讨为生,更有些人输得只能断胳膊断腿,乱打一通奄奄一息。赌坊老大常无言又怕出人命就把人抬到瑾羽的医馆诊治,三天两头用担架抬着人往瑾羽医馆送。
这能做上王城脚下最大赌坊的老大此人绝非善类,每次赌坊有人还不上钱时就让手下把这人打的半死不活,然后直接扔到隔壁医馆门口,也不出医药费全当是对伤者的仁至义尽。
至于没有钱医馆给不给看,那便是考验瑾羽是不是良善之人了。
瑾羽自然不会不管那些人的死活,一切都尽心医治。
有了这样的邻居,瑾羽的医馆还未开张来看病的人就人满为患。他们大都是输钱输了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的人,更别提医药费了。
瑾羽也是无奈,不奢求这些亡命的赌徒付清药费,只让他们自己看着给点什么意思一下。
前一日,瑾羽照常给这些被打得浑身淌血的赌徒看诊。
其中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赌徒双腿和右手臂均被打断,瑾羽为他接骨、固定、包扎费了半天功夫,那赌徒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让瑾羽为他白忙活一场,于是将他身上的一根发带送给瑾羽当作补偿。
制作发带的丝绸是上等货色,上面的刺绣更是世间罕有的珍品肯定出自大户人家的女眷。
瑾羽接过发带看到上面的“苾”,季都的大户不少,但女眷中有“苾”字的就只有阮家的大小姐。
瑾羽顺势控制了那赌徒,赌徒见状便已知晓他的罪行败漏,叹于双腿皆断逃是逃不了了只好供认不讳:赌汉原本是靠卖荷包为生,老婆在家里做,他拿出来卖。
乞巧节的前几日,阮府一个丫鬟在赌汉摊上拿出一锭金子将荷包全部买下。
赌汉有了钱转身去了赌场,没过一会儿一锭金子就输光了。没想到,阮府那丫鬟一路都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赌汉输光了金子便上前以更多的金子诱惑他。
丫鬟要他绑一个女人,成事之前先付一袋金子的定金,之后另有丰厚的酬劳。
那赌汉一心只想筹钱赌博,想都没想就应了。谁知自己绑架的是宰相府的大小姐,如今被抬着进了牢房吃上一辈子的牢饭。
瑾羽思考了很久:押送这个赌徒进了官府是不是变相的帮了他,坐牢至少不要被人追债不要乞讨饱饭了。
本是咬死不肯认罪的夕枝听到瑾羽的叙述心理防线顿时倒塌了,但还是不承认她想绑的人是大小姐,听瑾羽说要带她去牢房与那赌汉对峙时,她惊恐万分止不住的磕头认罪。夕枝不想去牢房这样阴森可怕的地方,里面到处都是冤魂比炼狱还要可怕。
夕枝自从设计大小姐失踪后,每个夜里都梦到自己蹲了大牢,她都尝遍了牢中墙上挂的刑具,日日受尽折磨。
家主夫人发疯似的抓住夕枝破烂不堪的衣衫,拼命地摇晃:“说!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那个女人?”右手指着叶霜的方向。
夕枝本已被折磨的毫无力气,但她还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摇头:“不……不是二夫人……,二夫人向来对大小姐极好……每次……每次都会亲自下厨给大小姐……大小姐做东西吃……”
叶霜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夕枝泣不成声,夕枝是她的贴身丫鬟所生,夕枝她娘亲生下夕枝后便去世了。叶霜念及旧情将夕枝抚养长大,安排她在膳房那种轻松又不招主人烦的地方做事儿,偶尔交代给她一些可以捞油水的事情做。
说夕枝是叶霜的左膀右臂一点也不为过。
可作为阮府二夫人,本就不够位份说话现在又有谋害嫡长女之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夕枝让他的夫君和他的正夫人发卖到飞虹院那种勾栏之地。
家主夫人本想将夕枝杖毙,但宰相大人不想对二夫人做得如此决绝,又有些赞许夕枝护主的品格就留了她的性命,让周管家将她卖掉。
对于二夫人叶霜,阮宰相认为丫鬟没有说是叶霜指使的,就一定不是叶霜做的,就以叶霜对下人管教无方的由头将她禁足于墨松院。
瑾羽入阮府一心想见阮苾,结果没能如愿,只能远远地看着,倒是看了一场豪门内斗的大戏。他拍拍已经睡着的草球提醒他该回家了,又不由地看着天空说到:“这人间也到处都写着一个“难”字,我苦心将你安置在一个不愁吃喝的平民世家里,谁知阴差阳错地入了富贵豪门。果然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啊。接下来的路不知是平坦开阔还是坎坷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