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叶福身道:“孙媳愿意。”说完之后,她发现自己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
老夫人叫淮叶起来:“想要什么礼物?”
淮叶眨了下眼:“礼物?”
廖婆婆笑着说:“淮娘子,您可要好生想一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淮叶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礼物好,无论是要贵重了还是要轻贱了,都不好,她思索片刻后答:“祖母,孙媳只想回门时能和三郎一起,好让阿爹放心一些。”
老夫人沉吟:“回门?”
丰州习俗是九日回门,也就是说是明天。
廖婆婆请罪:“都怪老奴记性差,忘了淮娘子回门的大事了,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问:“三郎何时能赶回来?”
廖婆婆道:“三日后。”
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穆清临这一不圆房,二不敬茶,三也赶不上回门,她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淮叶。
淮叶通情达理道:“祖母,三郎有要事在身,孙媳明白,还请祖母不要怪罪三郎,都是孙媳无状。”
老夫人立马夸了声:“好孩子。”又说了穆清临几句:“三郎也是,再忙也不能忘了回门这事。”算是给淮叶一个交代,接着吩咐廖婆婆准备黄金一箱,白银一箱,珠宝一箱,古玩字画一箱,绫罗绸缎数箱:“这些给亲家。”
廖婆婆应道:“是。”
老夫人继续说:“西二街的铺子就当是给淮丫头的礼物。”
廖婆婆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西二街?”西二街的铺子多如牛毛,这些全给淮娘子?
淮叶一看廖婆婆的反应,立即福身道:“祖母待孙媳已是仁义至极,孙媳如何承受得起。”
老夫人笑着打断:“西二街人员复杂,偷窃、斗殴事件频出,想要管理好这些铺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淮叶此时明白了,这是老夫人对她的考验。
她乖乖收下这个“礼物”,保证道:“孙媳一定会尽心尽力经营,不辜负祖母一片期望,请祖母放心。”
老夫人点了点头。
淮叶离开后,廖婆婆给老夫人端来参汤,担忧道:“淮娘子真能经营好吗?”
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如何协助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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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溪云陪大夫人修剪花枝:“这新妇挺识趣,知道说石榴裙是您送她的。”
大夫人剪下一根花枝:“溪云,你啊,别一口一个新妇,该喊什么喊什么,学学李絮柔。”
孙溪云心里虽然不乐意,但嘴上答应道:“是,溪云记下了,不过,溪云想不明白的是,二房拉拢新妇……三弟妹做什么?”
大夫人又剪下一根花枝,哼道:“二房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拉拢淮娘子定是为了三郎,如今老夫人越发器重三郎,将来很可能把家产交由三郎打理。”
孙溪云撇嘴道:“会经商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会读书!”
大夫人无比赞同:“正是这个理儿,三郎再会经营,到头来还是商贾,如何与大郎相提并论!”
孙溪云附和道:“大郎学问好,乡试绝对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大夫人听到“乡试”,也不修剪花枝了:“算算日子,大郎马上就回来了,我看在乡试前,得去趟寺庙,拜拜文殊菩萨。”
孙溪云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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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叶的父亲名唤淮泰,住在成康坊。
丰州严格执行坊市制度,坊是居住区,市是商业区。贵族、富商、平民百姓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坊里。成康坊属于平民居住的地方。
坊里的人一大早就等着了。
他们多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淮叶在穆府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跟传闻中的那样,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出入仆妇一二十个……然而他们看到的是——一马车,一车夫,一丫鬟,一木箱。
有人揉了揉眼睛:“是我看错了吗?淮娘子就带了这些回来?”
有人讥笑道:“果然,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没有什么好结果,咱们坊里的小娘子们,都收收心思吧。”
“……”
淮叶静静听完,含笑道:“诸位街坊邻居特意在此迎接,我非常感激。穆家知道我与诸位街坊邻居关系好,特意准备了一点礼物。”
她给黄矾使了个眼色,黄矾立即站出来,高声道:“各位排成一队,一个一个领礼物。”
这些礼物是淮叶让她们提前准备好的,是一枚荷包,里面装有大枣、莲子、铜板和碎银子。
“天呐!有铜板和碎银子!”
“这大枣和莲子也是顶好的大枣和莲子!”
“这荷包的料子真好!”
“这荷包的线也好!“
“穆府真是仁义啊,知道咱们与淮娘子关系好,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啊,能不能动动脑子,真正仁义的是淮娘子,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街坊邻居。”
刚才讥笑淮叶的那人手握荷包站出来,挠着头说:“淮娘子,我这嘴,真是该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淮叶笑着说:“不知者不怪。”又趁机说清楚:“穆家待我极好,三郎未能同我一起,是因为有事在身,望大家不要随意猜测。”
讥笑那人连连点头:“哎哎哎。”
其他人也都拿人嘴短,说起了好听的话。
“祝愿淮娘子和穆家三郎百年好合,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
淮叶一笑,小恩小惠果然是收买人心最快的方式。
-
淮家只有两口人,淮叶母亲去世的早,淮泰拉扯着淮叶长大。父女俩住在成康坊最东头,门前有两棵枣树。正值九月,绿色枝叶里点缀着密密的红枣。
淮泰听到外头有动静,出来迎接。
淮叶解释道:“阿爹,三郎今日有事,所以没同我一起。”
淮泰:“先进屋吧。”
淮叶“嗯”了一声。
到了屋里,淮泰端来茶水,问道:“在穆府习惯吗?”
淮叶赶忙接过茶壶,添上水,回答:“我在穆府生活挺好的。”又怕淮泰不信,指着头上的步摇和手腕上的镯子,说:“您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就行,”淮泰突然站起来,“我去外面给你摘些枣。”
淮叶也跟着站起来:“阿爹,您别忙了。”
淮泰摆了摆手:“你在这坐着,若无聊的话,你房间的东西我都没动。”
淮叶拗不过淮泰,只好答应道:“好。”
她根据原主的记忆,走进房间,一床一桌一凳,四面墙上贴满了黄麻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
淮叶觉得,比起卧房,这更像是一个书房。
“这是我的房间……”
淮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看着墙上的字迹。
“东侧一面墙,是帖经,类似于你们那里的填空题,受试者需填出空缺的内容[1];
“西侧一面墙,是墨义,类似于你们的简答题,受试者需写出经书的史实和大义[1];
“南侧一面墙,是策文,类似于你们那里的申论,受试者需对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产生的实际问题提出建议和对策,根据内容不同,试策分为时务策、经史策、律令策和方略策等[1];
“北侧一面墙,是杂文,受试者需根据规定,例如诗的格律、题材,赋的对偶和用典,完成诗一篇、赋一篇,有时候也会考箴、论、表、铭[1]。”
女子惨然而笑:“这些都是我写的,但是我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淮叶听到这里,心头一紧。
女子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帖经和墨义,我从来不会错超过三个,《礼记》《春秋左氏传》《诗》《周礼》《仪礼》《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毂梁传》皆烂熟于心!试策和杂文,武德三年的题目、武德四年的题目、武德六年的题目和武德九年的题目,我不是拿上上,就是得上中!”
淮叶此时明白原主脑海中为何有那么多古文储备了。
女子眼含泪光:“阿爹常说,我若是男子必能取得进士出身,可我是女子,我不能为阿爹争光,我不能为淮家争光……”
她流露出浓浓的不甘:“我三岁会写字,五岁能作诗,八岁可写文章,十二岁便贯通六经!比之男儿,我何差矣?十年如一日地读书学习,克服千难万阻,不过想有朝一日,报效国家,兼济天下,我何错之有?胸怀大志,却困于后宅,这绝不是我想要的!”
淮叶听完肃然起敬。
一个古代女子,却有如此之胸怀、如此之抱负,令人震撼。
女子歉意道:“是我太想太想太想踏入仕途,抢了你的机缘,你本应前途似锦,是我对不起你。”
淮叶摇了摇头,真诚道:“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公务员的。”
女子泪盈于睫:“谢谢你,那你怎么办呢?”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古代女子的悲哀,即便是嫁入穆府这等豪奢之家,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笼中之鸟。
淮叶一笑:“强大,只要足够强大。”
鸟若有一天化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区区笼子还关得住吗!
[1]参考《大唐仕宦生活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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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