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穆清瑞回家,淮叶才意识到,府上更重视穆清瑞一点。毕竟穆清瑞是嫡长孙,而且学问好,穆家要走科举路线,穆清瑞无疑是全家的希望。
她问黄矾:“大郎和三郎关系怎么样?”
黄矾:“婢子听婆子们说,两人小时候经常闹不愉快。好像是已故的老太爷偏心三郎,所以大郎看不惯三郎。”
淮叶一思忖,大郎容不下三郎可不是件好事,毕竟她和穆清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虽然她极力忽视这段关系,但现实是,穆清临的社会地位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她的社会地位。
这时,传来李絮柔的声音:“弟妹。”
李絮柔亲昵地拉起淮叶的手:“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三郎这次回来,要呆上半个月。弟妹可以趁这次机会,好好跟三郎培养一下感情。”
淮叶做出深情的样子点了点头,转移话题:“二嫂和二郎如胶似漆,真是羡煞旁人,届时二郎高中,二嫂就是官夫人了。”
李絮柔眼里的笑意浓了些,不过很快淡了下去:“二郎学问不如大郎,乡试怕是……”
二郎穆清宏也下场,不过他资质平庸,学问比不上大郎。
淮叶安慰了一句,又举了个例子:“我阿爹曾有两个学生,一个聪慧,一个踏实,众人都看好聪慧的学生,结果却是,那位踏实的学生名次更高。”
李絮柔一脸激动,一直以来,没人看好穆清宏,淮叶的话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照弟妹这么说,二郎有可能比大郎考得好?”
淮叶头一次见李絮柔情绪波动这么大,善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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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很久没见自己儿子了,她认真端详穆清瑞:“我的好儿,叫为娘看看,瘦了,两颊都没肉了。对了,你外祖父前几日来信——”
穆清瑞一听外祖父,颇为激动:“外祖父身体可硬朗?他老人家还说了什么?”
穆清瑞这位外祖父是位有名的大儒,穆清瑞小时候跟着他读过几年书,所以感情很深厚。
大夫人笑道:“硬朗着呢,你外祖父一直夸你聪颖,乡试名次绝对不会低。”
她和娘家往来,全指着大郎会读书,不然她父亲不认她这个女儿,觉得她为了钱财嫁到穆家辱没门楣。
一旁的二夫人笑着插言:“看到大郎跟外祖父感情这么好,我不禁想起了一桩往事,那时候大郎还小,说什么外祖父家是真正的藏书之家,而老太爷只是为了装点门面,真是童言无忌呀。”
大夫人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二夫人不接话茬,问穆清瑞:“大郎,你回来后可有探望老夫人?”
她自是打听清楚了穆清瑞没去才问的。
穆清瑞没说话,他的思绪拉回到了那桩往事。
当时,穆清临对着藏书说了一句多,他哼了声,说外祖父家才是真正的藏书之家,穆清临又问两者有何区别,他才说祖父附庸风雅,藏书是为了装点门面,没想到祖父就站在他们身后!结果可想而知,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想来,全是穆清临的阴谋!
如果不是穆清临问他区别,他怎么会说出那句让祖父生气的话,祖父本来就对他去外祖父家读书有意见,经过这事更是不待见他!
穆清瑞咬紧了牙,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现在想起来仍让人窝火。
至于回来后没去看老夫人,他不以为意,夫死从子,他一直认为老夫人不该当这个家。
大夫人冷哼一声:“二郎拜访了又如何?难不成乡试能名列前茅?”
二夫人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二郎自有二郎的机缘,然而大郎的机缘,不知道是归文殊菩萨管,还是归文昌帝君管?”
大夫人信佛教,之前说要在乡试前去趟寺庙拜拜文殊菩萨,然而老夫人信道教,供奉的是文昌帝君。
大夫人一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怼。
淮叶在角落里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老夫人来了。
淮叶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夫人身边的男人,不是穆清临是谁。
男人一身玄色锦袍,袖口上隐约可见金线祥云,不知道是不是搀扶着老夫人的缘故,他眉眼间的阴鸷淡了许多。
两人说说笑笑,别提多么温馨了。
穆清瑞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穆清临对祖父百般殷勤,心里冷哼一声,从小到大,穆清临只会这一招吗!
他移步上前,噙笑道:“祖母,是孙儿不孝,因阿娘想念得很,没及时探望您,请您责罚。”
老夫人笑呵呵道:“责罚什么?你阿娘一直盼你回来,你去见她是应该!我大郎孝顺的很呐!”
她叫穆清瑞离近些:“好大郎,快让祖母看看,哎哟,瘦了。”
大夫人赶紧上前,附和道:“可不是嘛!儿媳也觉得大郎瘦了,您说这孩子,为了读书,非要住在州学,也不知道饭菜可不可口,被褥软不软和……”
老夫人没理会,笑着对穆清瑞说:“走,大郎,进去说。”
大夫人佯装抹泪的动作一滞,转身跟上,心想:老夫人定是恼了她没有让大郎回来后先去探望她老人家。
众人坐下后,家宴开始。
老夫人说道:“今儿聚在一起,一是吃个团圆饭,二是预祝大郎和二郎乡试顺利,取得一个好名次。”
穆宁德自豪地看着穆清瑞:“大郎,此次乡试,争取考个前三。”
老夫人觑了穆宁德一眼,对穆清瑞说:“大郎,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穆清瑞自信一笑:“祖母放心,我一定考个好名次,光宗耀祖。”
老夫人笑容满面道:“好好好!大郎有志气,将来定能扛起我穆家的大旗!”
扛起穆家的大旗?
二夫人心头一沉,老夫人这是要让穆清瑞接手穆家?
穆宁义轻轻拍了下二夫人的手,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事在人为。”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时,一旁的穆清宇霍然起身,目光坚定道:“祖母,孙儿以后参加乡试也要考个好名次,为您争脸。”
老夫人招手让穆清宇过去:“四郎要为祖母争脸,祖母心里高兴。”
李絮柔见状,戳了戳身旁的穆清宏,也想让对方站起来讲几句。
穆清宏却以为李絮柔够不到他那边的饭菜,于是把饭菜挪到李絮柔面前。
李絮柔不知道该高兴对方贴心,还是该忧愁对方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比不上。
老夫人慈爱地说道:“四郎好好读书,将来协助你大哥,一同为穆家争光。”
二夫人眉头紧皱,老夫人这是要让二房给大房当垫脚石吗?
穆宁义的脸色也不好看,老夫人难道忘了穆宁德放贷逼死了好几个人了?还让他们当家?
淮叶倒是能理解老夫人这么做的用意,让穆清瑞带领穆家实现由钱到权的转型。
但穆家核心利益没有她的份。
她轻啜一口清酒,突然有些好奇穆清临的反应,毕竟穆清瑞成为下一任接班人,对穆清临来讲没什么好处。
然而穆清临面无波澜,如老僧入定。
淮叶一脸不出所料,如果对方情绪起伏大,那她才会觉得奇怪,甚至怀疑穆清临做到位极人臣的合理性。
穆清临唤人端来乳粥,微微低头:“祖母。”
老夫人心里一热,亲昵地拍了下穆清临的手:“三郎,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喜欢什么了。”
穆清临唇边浅笑:“是孙儿应当做的。”
穆清瑞看着那碗乳粥,一脸不屑,穆清临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以前对祖父用这套,现在对祖母用这套,他都看腻了!
还有,这乳粥有什么好喝的,一股子乳腥味,祖父和祖母以前生活不易,喜欢喝这个可以理解,穆清临怎么也喜欢喝?
老夫人喝了一口,不由想起了老太爷,眼角一湿:“三郎,陪我喝点。”
穆清临应道:“是,祖母。”
穆清瑞觉得这一幕有些扎眼,明明一切都变了——祖母宣布他接手穆家,却好像什么都没变——小时候是祖父和穆清临一起喝乳粥,他在旁边看着,现在是祖母和穆清临一起喝乳粥,他在旁边看着。
他起身,睨了眼穆清临:“三弟,只会喝粥可不行啊。”又看向老夫人:“祖母,孙儿看到这碗粥,忍不住想吟诗一首。”
老夫人停下来,含笑道:“大郎大才。”
穆清瑞见老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得意一笑。
他吟完诗后,挑衅地看着穆清临:“三弟从小爱喝粥,不如也请三弟作首诗吧,哎呀,不好意思,忘了三弟没读过书了。”
老夫人听到这里,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穆清瑞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不仅如此,还摆起了兄长的架子:“三弟,你以后多看点书,别做生意做得脑袋空空。”
这话可扫射了一片,穆宁义笑容冷峭道:“大郎,我看你读书读得脑袋一团浆糊。”
二夫人也阴阳道:“大郎能和咱们一样吗?人家从小在他外祖父身边,想来看不上商贾。”
大夫人一听这话,吓得冷汗直流,也顾不上怼二夫人,立马对老夫人说:“请您明察,大郎一向明理,怎么可能看不上商贾。”
老夫人喝了口茶,看向穆清瑞:“大郎,你自己说。”
穆清瑞暗骂二房胡搅和,拱手道:“祖母明鉴,孙儿就是想让三弟多读书,明白一些事理。”别老搞献殷勤那套。
老夫人脸色稍霁。
穆清瑞见危机过去,转头问穆清临的看法:“三弟,你说呢?”
淮叶看到这里,兴奋极了,果然看热闹是刻在基因里的,她夹起鎏金葵口盘里的鹿脯,边吃边看。
只见穆清临默然半响,淡淡道:“是。”
穆清瑞听到这个“是”字,心里痛快极了,穆清临啊穆清临,你小时候不是很会算计人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他索性羞辱到底,建议老夫人:“祖母,不如让三弟一同参加科举,趁这个机会,多读读书。”
众人惊讶地合不拢嘴。
过了好久,二夫人开口道:“大郎真会开玩笑,三郎没上过学,参加科举不是自取其辱吗!”
等等,三郎自取其辱是好事!
她立马改口:“我刚才想岔了,三郎参加科举,知耻而后勇,是好事。”
穆清瑞突然觉得二房也不是那么胡搅和,他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对老夫人说:“祖母,请您给三郎一个机会。”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穆清瑞说的再大义凛然,也掩盖不住他想整穆清临的意图。
老夫人心里叹气,大郎学问是好,但心胸不够开阔,当初她就应该亲自抚养,她看向穆清临,问:“三郎,你怎么想的?”
穆清临淡淡微笑:“兄道友弟道恭,孙儿会参加的。”
穆清瑞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激将法”奏效了,穆清临应战了!不过等待穆清临的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输!不夸张的说,穆清临再学个十年也赶不上他!
他堵死穆清临的退路:“三弟一定养好身体,可别因病参加不了。”
老夫人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满。
穆清临唇边掠过一抹极浅的笑:“兄长放心,我一定会参加的。”
穆清瑞见对方还笑得出来,心情很不爽,明明占上风的是他,明明被他逼到无路可退的是穆清临,为何他有一种被拿捏的感觉!
他想了想,肯定是对方强忍硬撑。
淮叶细细咂摸着两人的交锋,猛然意识到,穆清临想参加科举!
她想到黄矾之前说两人小时候不对付,想来穆清临正是利用了穆清瑞想要压他一头的心理,一步一步诱导穆清瑞亲自递上战帖。
淮叶喝了口清酒,压压惊。
既然穆清临想参加科举,甚至让穆清瑞这个穆家学问最好的人亲自递上战帖,那穆清临必然是成竹在胸。
淮叶往穆清临的方向看去,对方仍然面无波澜,如老僧入定。
她得出结论:这个男人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