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间,只言片语好似从另一个时空飘散而来,传入方柔脑海。
“诶,给我找个羁绊吧。”黑暗中,沙哑的女声响起。
“你还是快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年轻的男声没好气地回道。
“梦?我入不了眠,也做不了梦。这里就是永眠的噩梦。”女声满不在乎地哂笑了声。
“要是真能出去,你想做什么?”男声问。
“屠尽天下。”女声坚定说。
“那你呢,方柔?你想要什么?”男声问。
方柔被这一问惊醒,原来那才是梦的感觉,无比虚幻。
她满头大汗坐起身,发现依旧在白黠的房间里。
白黠养的狐狸崽子正躺在她身边,雪白的肚皮翻着,撂着四肢黑色的小爪子睡得酣甜,带着白尖儿的红尾巴搁在方柔肚子上,时不时在睡梦中微微翘一下,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方柔细细看了下狐狸肚子,是只母狐狸。
想起陷入黑暗前,白黠靠过来的场景,热意一路往上爬到了头顶,又从鼻子呼出,最后只剩下一双银眸。
她感觉身体充满力量,方柔试着坐起身,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小狐狸被这细微的动作惊醒,见方柔醒了,便又嘤嘤嘤直忘她怀里钻,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方柔只得抱着这团毛茸茸,在房间里面转了圈。
这间房大约有百来个平米,地板上铺着层厚厚的白色兽皮,踩上去暖暖软软的。
房门口有大堆大堆琳琅满目的闪亮物件。方柔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应该价值不菲,但主人不怎么在意,只随便堆在了地上和桌子下面,看摆放似乎还有点嫌弃它们占地方。
看似白玉石材质的座椅上放着些带血的布条,布条旁边歪歪斜斜到了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带着碎药汁的石臼子,有些空药瓶还滚在了地上。
不是白黠亲口说,很难想象她的房间竟会富有得这么潦草,成功触发了方柔本不太严重的强迫症。
窗台上倒是整齐码放着一排灵植,样子有点像多肉,种在黄色透明的杯子里,能感知到盆器富含高浓度灵能,可见主人珍爱。
但里面的植物长势以方柔为数不多的办公室苔藓饲养经验来看,并不很好。
灵植旁边还有面很小的镜子,细细端详镜中【方柔】的脸,右边颧骨处有一大一小两颗横向排列的红痣,大的也不过芝麻大小。虽没白黠那般绝色,颜值也算清俊秀美。
镜中人脖颈上缠着几层白绸,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涸的黑红。
方柔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脖子上有包扎。
初时的恐慌在白黠投喂上品灵液的兵荒马乱中被冲淡,现在她只能且行且看。
窗外,夕阳斜晖中,白黠穿着正红点金的叠襟中衫,下搭一条黑色马裙,裙面上绣着热闹生动的图案,流转着七色光泽,却在女人容貌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女人一手提桶,一手握瓢,在灵田中浇灵液的动作娴熟。她在方柔看过去的时候停顿了下,勾起了唇角。
不知怎的,那灵田中的灵药落在方柔眼里,明明棵棵长得健硕挺拔,外观和比例却总让她看着有些别扭。
在她思索这些灵植是不是得了“肥胖症”的间隙,女人向灵田摊开手,灵田中几株最饱满的灵草灵果飞入手中。
白黠收起打理灵田的工具,双手结印,给宅院加上了一道禁制,便脚尖一点,从方柔远望的窗前一跃而入。
黑色马面的裙角刮过窗框,看来女人并不常做这种事。
“该上药了。”白黠把从灵田采来的大把得了“肥胖症”的灵药一股脑倒进桌上石臼中,注入灵力捣了两下,灵药灵果就化成了粘稠胶体。
女人走到方柔身边皱眉看着赖在她怀中撒娇的狐狸崽子,后者感觉到白黠不满,嘤嘤嘤地将头埋进方柔颈窝,两只爪子还抓在了方柔肩膀上。
白黠冷下脸来,将小崽子一把从方柔怀中拎了出来,放在地上。
“是不能抱它吗?”方柔见每次白黠对她抱狐狸的反应都很大,问道。
她尊重每个人角度刁钻的奇怪雷点,这是和人长期和平共处的技巧之一。
“你不觉得……有味道?”白黠斟酌了下用词。
“什么味道?活物不都有味道吗?人也会有味道啊,它身上也没什么不可爱的味道啊。”方柔嗅了嗅。
嗅闻的动作很自然得带这鼻翼翕动和上唇微撅的样子有些可爱。
白黠愣了下,默默又拎起狐狸崽子塞进方柔怀中,“我给你上药吧。”
怀中一暖,方柔闻着和身上味道相似的药香咽了咽口水,结合这位姐姐之前给她喂灵液的前科,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过来。”白黠对方柔勾了勾手指,示意小羁绊自觉一点。
“我自己来?”方柔倒不是害羞,而是白黠这照顾人的手法让她害怕。
白黠不高兴了,“之前是我疏忽。但你是有尾巴能扫到你的背?还是有神识可以看见背后的样子,能自己用灵力操控着涂药?”
她是在说自己既不是妖怪,修为又低,方柔听懂了。
这位姐姐想帮她涂,方柔也只能就范,乖乖转过身,将背对着她。
女人在方柔看不见的地方给了她一个这才乖的眼神,把方柔身上属于自己的红色里衣退了下来。
“哐!”
屋外传来巨大的碎裂声,震得方柔一颤,身体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立马窜进了白黠怀中。
白黠在方柔钻到怀中的当下直接护住人,顺手把刚拉下来的衣衫给穿了回去。
刚设下的禁制被打破了,她已知晓来人是谁。
“诶呀,你们用不用刚结契就那么亲热。”男人捂着眼站在白黠院子里,手中揣着一对红润透亮的老核桃,一副非礼勿视的姿态。
“松师叔。”白黠蹙着眉从二楼的窗口露头叫人,脸上挂着不欢迎。
方柔跟着白黠的动作也对男人点了点头。
听称呼和那玩物不离手的样子,这位美男应该就是阵峰峰主笛松,一个大文玩家,也是山门阵法方面的宗师。
笛松从指缝里偷看了眼衣衫完整的二人,才放心地放下手,喟然道:“年轻的羁绊就是好啊,可以感受到青春萌动。”
“松师叔有什么事?进来说吧。”白黠无视男人那有点十三的发言,知道这位阵峰峰主和她那不着调的师兄可不是同类,希望笛松开门见山。
“哎,黠儿怎么还是那么古板,还以为你有了羁绊就能开窍呢。”
男人一挥袖,人已端坐在了会客亭内,手往空空的桌上一拂,茶海玉壶就有了。
“把你家小羁绊带下来吧,有事和你们说。”
笛松一副正经样,白黠没赶客,带着方柔走到楼下。
方柔有些忐忑,努力搜刮着脑海中有关笛松的信息。除了他现在应该是森罗境大圆满,好文玩,擅长各种灵符灵阵,交游广阔,其他一点印象都没。也不知道是她不记得了,还是作者压根没写别的。
她低头再次确认食指上那条蛟龙还在欢快游转,借由低头动作整理好表情。
《成神道》修真十境:锻体、涤血、化气、炼骨、灵轮、凝神、森罗、合道、化神、真神。
森罗境看似才第六层,但在容锦年踏入化神境前,这片大陆上并没有修炼至化神的人,全都卡在了合道这一关上。事实上,这个世界的合道境屈指可数,已是人族修为天花板。
直到此刻,方柔才清楚意识到,不管是不是熟读原著,目前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偏离原来的剧情线,书都是二维片面的。而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生动鲜活,和主角一样拥有每一天生活的存在,他们拥有自己的关系网,自己的过往和未来。
这也意味着,方柔表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认识她的人看出破绽,发现她不是原来的方柔。
白黠从方柔身上感受到她的紧张心绪,并未多想,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和她介绍,“这位是阵峰峰主笛松,叫松师叔就好。”
笛松倒不见外,朗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揶揄方柔还是揶揄白黠,“方柔师侄是吧?之前看你为黠儿挡雷劫时的果决样子,谁能想到平日里是个腼腆孩子呢?果然是黠儿魅力太大。”
方柔闻言观色,并没在对方身上找到什么危险气息或不善之意,松了口气,顺着笛松的话“腼腆”起来,抱着小狐狸往白黠身后退了一小步。
“诶,哪里来的赤狐崽子,还挺可爱。”笛松伸手想去摸,被小崽子呲了牙,“哦豁,还挺凶。”
“前几日自个儿跑进我院里来的,便给口吃食。”白黠随口一答,引来方柔怀里小狐狸一通嘤嘤嘤叫唤。
那恨不得口吐人言的不满样子惹得方柔轻笑,撸着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
男人也不在意,又拎了件事情出来说:“听说前几天戒峰的人过来探望小方柔,被你打出去了?”
这倒是件新鲜事,身为妖族王女,体质又极为特殊,白黠在诸峰间行事向来是极低调的。不然诸峰那些和白黠不熟的弟子也不会传出小极峰白黠师姐温婉的评价来。
提到这件事,白黠脸色微冷,“戒峰来人说方柔虽是小极峰亲传,但未过拜师礼,应移到外门院中照料,以免新晋的内门弟子多想。”
所以白黠没多想,就把人“打”发了。
笛松直摇头,唇角却挂着讥笑,“师兄也太着急了。”
白黠没响,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就好像前几天她赶走的不是戒峰首徒,而是苍蝇,不值得讨论。
男人再次识趣关了这话题,切入今次主题。
他喝了口茶,严肃对二人道:“我听雨师妹说你们灵融了,才想起你们应该都没被交代过羁绊灵纹具体的作用和需要注意的事情。血契灵融可以让羁绊之间的灵力互相流转,互相疗伤,也会加深结契二人的羁绊感应,最终还可能让羁绊之间共享感知、情绪、思想……甚至记忆。”
此话一出,方柔和白黠皆是一僵。
“当然,也不是每一对羁绊都能走到这个程度,这是一把双刃剑。”
“这里面是山门对羁绊灵纹的详细记载说明,本该在方柔师侄完成拜师后再给你们的,但既然你们已经灵融过了,还是早点给你们送来比较好。”
笛松将两枚玉简放在二人面前,又对方柔说,“你刚入炼气,读简灵力消耗太大,玉简你先收着,让你师姐读完口述吧。”
炼气境不能使用纳戒,方柔将玉简捏在手中,穿书人士压根不知道这玩意儿要怎么读。
她对笛松点头,“好,多谢松师叔。”
和二人浅饮了两壶茶,笛松没说更多,识趣走人了。
临走时,他对二人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坚信每对羁绊都是山灵玉最好的安排,是山灵给羁绊彼此的礼物。祝你们好运,孩子。”
男人转身时,风吹开了他散在肩颈的长发,露出了颈间一块极浅淡的纹章。
白黠见方柔盯着笛松脖子瞧,在确认人离开后带着方柔回到自己卧房,一边往她伤口涂药一边说:“松师叔曾和他的羁绊结了道侣。”
温热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触在身上让人起粟,方柔瑟缩了下,回头想说什么,又在女人的注视下乖乖把伤口凑了回去。
“羁绊结契难道不是终身的吗?”她疑惑。
白黠和她脖子上的灵纹围绕整个脖颈,可笛松的脖子上并没有灵纹痕迹。
“是终身的。”
白黠涂好方柔背上伤口,将她脖子上的布条解下来,把冰凉的药膏涂在那半圈牙印上。
“传说有一种办法能解羁绊灵纹阵。”女人慢条斯理把话顿住,在方柔脖颈来回摸了两把,才继续道,“就是……亲手杀死自己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