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潼从父亲的遗物里找到那把刻着裴健名字的匕首,把它放入裴健的棺木,才命人钉死棺盖。
祠堂外间停放灵柩的地方摆起了香案,没有别人,只有萧潼和楚然两人在。
萧潼在案上摆起裴健的灵位,又焚起香,对着灵位深深鞠了三个躬。楚然站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鞠躬。然后,他看到萧潼站直身子,肃立在案前,盯着那个灵位,久久不动。
他想起萧潼说过的话:“何况,他与老城主有着莫大的渊源。将他的灵柩停放在家祠,并未辱没萧家祖先。”
显然,萧潼是知道裴健与萧凤歌的关系的,可他说他并不知道真相。那么,在听到裴健那些含沙射影的话后,他会去追查萧凤歌当年犯下的罪过么?
他对萧凤歌敬若神明,一旦这个形象在他心目中被摧毁,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打击?
楚然想到三年前自己的感受,那一刻,真的可以说是天崩地裂,十五年构筑起来的美好世界瞬间崩塌,他恨不得自己形神俱灭……
为什么,想到这个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会痛、会不忍?萧然,你还是原来的萧然么?你还当他大哥么?
而他,一旦知道你是杀父仇人之子,又会如何对你?
不,不要去想,不能去想……
他迅速拉回思绪,转到裴健的案子上。
凶手如果想借裴健来打击萧潼,为什么在裴健死后毫无动作?烟波城这样平静,是在悄悄酝酿着一场风暴,还是另有原因?
是不是,自己在哪一点上想错了,或者,没有考虑周全?
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忽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如果凶手是烟波城的敌对方,他为什么这样急于杀人嫁祸?他可以更好地利用裴健,打听出当年的**,然后将它公诸于世。
这,岂非比让人怀疑萧潼为掩盖父亲的罪行而杀人灭口更加直接、更加有效么?
不是嫁祸,那就只能回归到最初的猜测——杀人灭口!
心头剧震,几乎就在同时,他看到萧潼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难道,是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这烟波城中,还有谁知道当年的真相?还有谁试图掩盖真相、维护萧凤歌?是楚江流么?是自己一直猜错了他,实际上他是真正忠于烟波城的人,忠诚到了偏执的地步?
是他买凶杀人?还是他自己私自豢养的杀手?楚然想起街上一闪而逝的黑影,凭直觉,那人是个可怕的对手。这个人,也是为楚江流效命的么?如果是,楚江流用什么控制他?
他敢背着萧潼做这些事?他倚仗什么?觉得自己出于忠心,所以就算萧潼知道,也不会拿他怎样?
就在这时,萧潼慢慢转过身来。两个人目光对视的时候,他看到他又恢复了那个冷静威严的城主形象。
“明日一早,备好马车到祠堂来,将三副棺椁运到鼎湖山下。通知楚堂主,带两名最亲信的侍卫,连你我一起,为裴将军送葬。”萧潼沉着地、字字清晰地下令。
“是。”
“马车要遮得严严实实,不许惊动任何人。”
“是,属下遵命。”
“届时将裴将军的两名仆人火化,葬在裴将军的墓穴里,他们生前伺候裴将军,死后也让他们陪伴他们的主人吧。”
“是,属下记住了,明日带两个骨灰盒过去,收藏那两名仆人的骨灰。”
贪狼堂,楚江流听完楚然传达的命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一下冲到楚然面前:“你说什么?”
楚然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保持足够的礼貌:“楚堂主,城主命你,明日一早带上两名亲信,随城主一起给裴将军送葬。”
“送葬?”楚江流这次听清了,也回过神来,瞳孔慢慢收缩,盯着楚然,“葬在哪儿?”
“鼎湖山下,萧家墓地。”
楚江流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萧家墓地?和老城主一起?”
“是。”
笑容凝固在楚江流唇边,变得僵硬而诡异,他的眸子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就像针尖。他猛地伸手推开楚然,大步向外奔去。
“楚堂主留步!”楚然叫住他。楚江流回头,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楚堂主这么冲动,是置疑城主的命令么?”楚然的声音低沉动听,十分友好而善意地提醒他,“楚堂主一次次冒犯城主,城主的宽容是有限度的。”
楚江流的身子僵了僵。
“其实裴健只是一个路人,不过随便说了几句不恰当的话,并未造成什么恶果。城主念在他与老城主是故交,而且没有亲人,所以才给他一个栖息之所。楚堂主何必这么憎恨他?倒好像与他有仇似的。”
楚江流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老城主救过我的命,对我有再造之恩、知遇之恩,我发誓一生任他驱遣,为他效犬马之劳。他虽已辞世,但英名常在,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毁坏他的名誉。那个裴健,他死有余辜!城主便该将他的尸体烧成灰,撒到荒郊野外。而他竟然为他送葬,还葬在本家的坟地!他真是……他真是太不孝了!”
楚然唇边微露笑容:“楚堂主忠心可嘉,可是我们当属下的,怎敢拂了城主的逆鳞?我记得楚堂主审问我时,曾说过城主的手段强过你百倍。楚堂主若是这样冲动地跑去质问城主,城主一怒之下……恐怕楚堂主脸上也不好看。”
楚江流盯着楚然,冷冷道:“我曾折磨过你,你不恨我么?为什么要劝我?”
楚然摇头,轻轻叹道:“我何尝不知道楚堂主的用意?当时虽然有些怨恨,现在也已经过了。我们都是烟波城的人,自当齐心协力为城主效命。楚然只想提醒堂主,虽然堂主问心无愧,可一些事做多了就会引人怀疑,甚至落下猜忌。所以,请楚堂主还是谨慎些为好。”
楚江流微微一震,楚然温润无害的笑容在他眼里变得异常刺眼,他觉得楚然在向他暗示什么,甚至带了些威胁之意。
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飘过:难道城主已经开始怀疑我?而这小子现在成了城主的心腹,昨晚他跟踪我也是出于城主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