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发生了太多事情,尴尬的时刻接踵而来,施遥其实根本没回不过神。
她现在看似人站在这儿,其实就是个空壳罢了。
灵魂已经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不过就算是空壳,也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淡淡的讥嘲和冷意,言下之意仿佛在说——
我记得你所做过的一切事情,既然你现在想弥补,那就开始吧。
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也不太看得起你这种行为。
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不做。
因为这都是你的报应。
……
什么叫你要怎么讨好?
她能怎么讨好?
她讨好有用吗……
施遥十分崩溃,不仅乖巧听话的职场人设在杨方那边毁于一旦,连专业认真的乙方人设也即将在应枕这里岌岌可危了……
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
光顾着上学完了上班,都忘记好好给自己上柱香了……
不然以后就算跟阎王面对面,好歹也能有点底气啊…………
好在,她很快找回了一点理智,十分官方地开口道:“应总,作为这次公园项目的设计师之一,了解客户的需求是我们的宗旨,解决客户的问题是我们的目标。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随叫随到。”
听罢,应枕挑了下眉:“就这样?”
施遥:“……”
还就这样?
她这辈子都没和人保证过随叫随到好不好?
可就是有人不领情。
四目相对。
她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放着的三张饼,又想了下现在的时间,于是问:“您饿了吗?”
问完不待对方回答,施遥就把包里的那三张饼抽出来塞进他手里,语速极快地说:“听说这是当地的特色,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接下来我还得去实地勘测,应总再见!”
施遥抓着包迅速从应枕身边走过。
过道狭窄,布料相擦,仿佛有淡淡的冰雪气息席卷着冷冽向人拂来,却很快一晃而过。
应枕侧头看着施遥即将溜出门的背影,勾了下唇:“施遥。”
施遥脚步停住,回过头。
“先去吃饭。”
*
施遥心神不定,冲出去随便找了家店,坐下来后点了碗面片,等待过程中,脑子却还停留在刚刚的场景里。
这么一想,应枕刚刚应该没有听到她关于泪痣和水果刀的发言。
这两个如果但凡听到一个。
她都得。
一头撞死。
再想到临走时他说的那句“先去吃饭”,她莫名脑子短路回了句“我看到你就饱了”……
他一定觉得她有毛病吧…………
……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一茬接一茬的,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店里开了暖气,温度节节攀升,施遥整个人也被烘得热腾腾的,分不清是尴尬成这样还是。
纯属被热的。
面片上得很快,她回过神拿起筷子,又听见门口有人叫了她一声。
施遥回过头,是徐宁。
对方似乎也刚来吃饭,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开始点餐。
施遥埋头吃面,吃得很快,她不想跟同事有过多工作以外的交流。
但徐宁似乎没看出来:“这么饿?早上没吃饱?”
“有一点。”施遥慢吞吞回。
徐宁又换了另一个话题:“虽然刚刚那个应总看起来还挺好相处的,但甲方一开始都这样……哎,也不知道后面项目推进能不能顺利。”
施遥艰难地咽了下食物,心想要跟同事一起吃饭也就算了,还要在饭桌上听他聊工作……
糟心。
她敷衍回道:“还能怎么不顺利?”
“比如说,一直让我们改稿,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啊——我们不是经常遇到这种甲方嘛。”
“你觉得他说不出所以然??”
“……”
施遥顿了顿,又说:“分歧是难免的,但只要双方想法沟通顺畅,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也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人的人。”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徐宁有点惊讶:“跟对他很熟悉似的?”
施遥愣了下:“……直觉。”
“女人的直觉?”
“聪明人的直觉。”
施遥吃完了最后一口,发现对方的面片还没上,她心里终于开心起来,迅速拿纸擦了嘴后,拱手告辞了。
和同事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是她一直以来的为人宗旨,加上她也确实得快点回去拿上工具包去现场勘测了。
照杨方的意思,施遥首先要负责前期的设计方案,到后期再与徐宁共同负责项目的推进与落地。
总的来说,她就是劳碌命。
不带歇的。
施遥拉了组里两个人和她一起去,都是刚入职不久的小年轻。杨方说让他们先跟着大项目学习学习,也不怕出差错,毕竟有她兜底。
很好,兜底。
就因为这句话,导致她几乎一个小时都在纠正他们的错误、教他们怎么做……到后面施遥干脆让他们找块自己喜欢的位置去量,量了之后再给她一个数据报告。
然后她才真正开始干活。
公园面积大约3.7公顷,极光的意思是划分出音乐、漫步与人机互动三个区域,要求环境要相对应,还要体现西北地域特色。
施遥越往下测量越觉得初步划分的这三个板块有点不伦不类。
又要当地特色,又要疗愈风格,还要体现科技感,这也太杂糅了。
这不就是既要又要吗?
真没想到。
应枕!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施遥停下来坐在一旁,低头看着初步测量的这些数据,有点头疼,抓着笔无意识地往本子上戳。
“这本子要漏风了。”
一道冷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施遥吓一跳,立刻扭过头,听到脖子发出喀喀两声,一股痛感传过来,她忍不住喊了声:“好痛!”
应枕神色微愣,随即失笑道:“我都没碰到你,你怎么还碰瓷?”
施遥:“……”
她默默地不敢吭声,捂着脖子来回动了动,心想应该只是扭到一下。
不是大事。
她之前在办公桌前画图画太久一抬头也会这样。
easy,放轻——
应枕忽然抬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松。
施遥有点懵,感受到他的手似乎隔着围巾给她按了一下。
两秒后。
“扭到了?”
施遥回过神,赶紧站起身,让开了他的手:“没事。那个,应总,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应枕收回手。
“……不是。”
她哪有这个意思!
应枕抬眼扫了一圈,忽然问:“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两个,他们在西北角那边。”施遥垂眼抓着本子,有点不自在。
现在这样,特别像她以前上学做作业时在心里讲老师坏话——
结果被老师突击检查的那种感觉。
施遥正想开口告辞赶紧溜,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货架小车的车轱辘声。
她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辆由老式三轮车改造的小摊,摊前仍挂着一张白纸黑字的牌儿,写着——
甜醅 1碗4元。
施遥盯着看了一会儿,旁边传来低声一句:“想喝?”
她摇头:“我只是想看看这辆三轮是怎么改造的。”
应枕看着她专注地盯着小车停顿了几秒,忽地转过来看向他,唇边笑意显现:“应总,您想不想喝?”
他一时没说话,就听施遥在他耳边开始热情推销:“这就跟冬天里吃冰棍一样刺激,你不想试试吗?”
应枕勾起一点唇角:“那就试试吧。”
话音刚落,施遥立刻小跑追上开出一点距离的小摊车。
“老板,我想买甜醅!”
车子便应声停了。
她看向架子上摆着的一排甜醅,边挑边问:“老板,冬天卖甜醅生意怎么样呀?”
“一般。”老板笑道:“但架不住有人喜欢,就跟你似的。”
施遥笑起来,挑了一杯拿出来,顺势递给身后跟过来的应枕,说:“不是我,是他。”
“他喜欢。”
应枕挑了下眉,接过来。
拿在手上其实不冰,是温凉的感觉。
老板看了他一眼,笑着问:“男朋友啊?你们很配哦。”
静默一瞬。
施遥拿出手机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笑着说:“不是。我俩就跟上下级似的,他就是我上级。”
余光里,她感受到应枕朝她看了过来。
很快,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怎么就给你老板喝这个哦。”
施遥又顿了一下,觉得好笑:“老板,您这就跟砸自家招牌——”
她话还没说完,车子里头滋滋的广播声响起:支付宝收款8元。
施遥立刻扭头,见应枕恰好收回手机:“你干嘛?”
“付钱。”
“……就四块钱你怎么还和我抢?”
“这话不应该我说?”
“……”
施遥被迫也给自己挑了一杯,小声问老板:“您这三轮车是怎么改造的呀?”
“是我儿子自己在家里捣鼓的。”老板笑。
“哦。”施遥应了句,也没什么好往下问的了,她总不能真跟着老板回家认识她儿子吧。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就是心血来潮,很快又想起正事,和应枕一道原路返回:“你……应总,您过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施遥后知后觉。
以前朝夕相处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形成了下意识的惯性,让她刚刚一不小心就露了原形。
现在重谈工作,她又自觉变得恭敬起来。
大概就是,被生活磨平的棱角的人,也在逐渐淡忘回忆。
风声簌簌。
应枕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过来看看,场地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我把数据汇总之后才能清楚,之后我会和组长汇报——”施遥说:“就是徐宁,然后他再和您汇报。”
片刻后。
应枕“嗯”了一声。
两人莫名安静对视了一会,施遥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她赶紧说:“那我,去工作了?”
“我和你一起。”
“?”
“正好我也想学习一下。”应枕看着她。
“……”
施遥挣扎了一下:“其实历次项目的甲方对我评价都还挺好的。”
——所以你用不着监督我。
但应枕像没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点头道:“那我更需要学习了。”
“……”
施遥微笑:“您今天没有事情要忙吗?”
“今天恰好没事。”应枕说。
施遥:“……”
她立刻转头往场地走,根本不想等他。
听说人熬夜熬多了,可能会产生以下几点问题:
1.产生幻觉
2.神志不清
3.记忆出现更改
……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出现幻觉了呢?还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为什么!
一个公司的老板!
会闲的没事跟着她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两秒后。
她说服自己。
没关系,就是个人而已。
施遥捏着手里的甜醅,突然转过身,结果差点撞上应枕。
然后被对方握住了肩膀站稳。
一触即分。
施遥恍了下神,随即迅速地把手里的甜醅塞进应枕怀里,边塞边说:“您跟着我太辛苦了,这两杯还是您自己喝吧。”
“解渴!”
塞完,她看向应枕拿着甜醅的两只手,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方法简直两全其美。
既可以让他腾不开手指挥她,也可以让他张不开嘴指挥她。
应枕心下好笑。
“你是不是学过变脸啊?”
刚刚连后脑勺看起来都在生气,转脸又朝他笑。
仔细想想还挺吓人。
施遥低头略微思索了一秒,把他的话理解成:“您喜欢看变脸?”
应枕:“……”
“那赶明儿我去学,学好了给您看呗。”施遥由衷地觉得自己天生就适合讨好人。
看,多上道。
多会见风使舵。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只是没想到应枕默然片刻后,把甜醅重新塞回了她手里,说:“走了。”
“哎刚刚不是说要监……学习吗?”施遥卡了下壳,叫住他。
“逗你的。”应枕停住回过头,有些无奈。
施遥忽然怔了一秒。
熟悉的回头和语气。
那一瞬间,施遥仿佛觉得自己误入了往事尘埃中,浮沉不定。
但很快,专属西北的烈风迎面而来,把她狠狠地扯回了神。
或许是想掩盖刚刚那一瞬间的茫然,施遥低下头,纷乱的思绪被应枕之前说的话所替代,她毫无意识地接了句:
“那你继续逗呗。”
应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