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柏 第14章 chapter14

春和老街。

天擦黑时，沿着石板小径拐三五个巷道，骆嘉豪回了老胡的雕刻店里。

静谧的屋子里，参天大树将整个雕刻店遮罩住，夏日的傍晚，格外阴凉。

院子里是木屑与茶清的香气，留声机里播放着悠久绵长的戏曲。

堂内，借着微弱的灯光，老人扶了扶老花眼镜，手里拿着的小铁锤沿花纹路线专注地捶打着，精益求精的态度手艺不能懈怠丁点。

骆嘉豪从堂门口进来就看见这副画面，他抬手拉了下门边的大灯开关，屋子里一瞬亮了起来。

老胡知道是他回来了，没停手里的动作，“桌上给你热了饭菜，去吃吧。”

骆嘉豪先去洗了个手，随后走到木桌边上，看了眼饭菜后问道，“有人来？”

老胡手一顿，没有立刻回话，引起了骆嘉豪的起疑，“谁来了？”

老人放下了手里的雕刻工具，解开身上的围裙，娓娓道：“志忠下午来了趟。”

骆嘉豪心中早有了揣测，被证实了之后更是难忍怒气，压抑着沉声：“他又找你要钱来了？”

每次看见这父子俩水火不容的阵势，老胡心中总归不好受。

要知道阿豪性格以前不这样，就是这两年性子越来越偏激，尤其是提到他爸，就跟点了火一样。

老胡连声否认，生怕这父子俩再添矛盾，“没有，没有，他就找我聊了聊你的事。”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总不回家，他来问问自己儿子也是应该的。”

“他对你，还是关心的。”

骆嘉豪讥笑，冷语：“要不是他，我可能还真有家。”

老胡听着这番话，心里头不是个滋味，“阿豪，你妈那事儿他确实做得不对，但也能体谅，毕竟他当初也算是狗入穷巷，不得不那样做。”

“我就是心疼你……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有些事情放下吧，人啊看远点，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屋顶的长管白炽灯时不时地忽闪忽明，凳子上坐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清瘦身影倒影在墙上，寂寥落寞。

他远远看向堂厅里的人，老头佝偻着背不知道又在忙活些什么，一刻也闲不下来。

老胡干这行有五十多年了，祖传的手艺，年纪上来了，背也驼了，直不起来。

“孩子啊，听话，周末回去吃饭。他是个混账，但他总归也还是你爸。”老胡苦口婆心幽幽说。

“人啊，血缘，亲情，这些都是抛不掉的。”

盛夏的夜晚，是深蓝色的布调，星云交缠在一起。月光下，蛙声与蝉鸣此起彼伏，树影在微凉处婆娑晃动，安息宁静。

骆嘉豪却无比厌恶，这样炙烫火热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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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贞连着三四天在学校门口看见了骆嘉豪的身影，他来接韩文怡放学。

大多数时候他的朋友们也在，偶尔他一个人来，都是作陪那个女孩。

他们关系应该很亲近，或许是在谈恋爱。

但就卢贞了解的骆嘉豪而言，她不觉得他是会按时定点来接女朋友放学的人。

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缺少安全感，女孩子联系电话打到爆炸，最后他却嫌麻烦主动提分手……这才更像是骆嘉豪。

而不是像现在，每天按时定点地等女生放学。

常青树下，他靠在树脊背上，光线穿透树叶的缝隙，微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俊朗的五官多了几分细温的柔和，似是夏日里清爽的薄荷。

骆嘉豪原本双手抄在裤兜里，韩文怡不知道从包里拿出了条项链出来，两人交流了几句后，骆嘉豪就伸出手接过了那条项链，随后立马戴上了脖颈。

韩文怡很高兴对他这一举动，笑得眉眼弯弯。

阳光里，女孩大方自信的笑容，每一个弧度都展现得天衣无缝。尽管现在卢贞隔他们很远，也仍然能想象出韩文怡脸部每一个细致入微的表情。

嘴唇均匀上扬，微露八齿，乌黑的眼眸随着笑意加深温温转动着，流露出无辜与灵动。

卢贞脑子里重映着无数次她这样的笑容，却发现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她此时更发自肺腑的开心。

原来再恶毒的心肠，都会有真心喜欢的片刻柔软。

就在卢贞这样细想着的时候，不远处的骆嘉豪早已觉察到了她的存在。

卢贞回过神来，一眼就撞进了他那双直直望过来的眼眸里。那双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几乎是慌乱地一下躲闪开去，根本没注意左边的巷子是通往哪条路的，就窜了进去。

“你那天被他们灌得好醉，估计没注意到掉在地上，后来打扫清洁的人要收拾走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你的项链，想着找个时间还给你······”韩文怡半掩着笑脸，回诉着当天的情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面前的人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骆嘉豪其实从始至终都没听清韩文怡在和他讲些什么，那女生就是一只会笑的苍蝇，在他耳边不停地盘旋，尖锐得聒噪刺耳，听得疲惫。

看见卢贞着急忙慌地跑向那条被封死的巷道，像极了一只四处逃窜的小兔子，他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蠢得要死。

“阿豪，阿豪？你有听我说话吗？”韩文怡见他偏头看向旁侧，于是跟着看了过去，什么都没有。

在她不停的呼唤声中，骆嘉豪缓缓收回视线，再瞥向她，淡淡开口：“谢了。”

韩文怡抿唇，“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她很喜欢说这些很有歧义的话，听着让人想吐。

骆嘉豪微微蹙眉，眼底冷漠，“我跟你，没有之间。”

女孩脸上的笑容僵硬地滞缓住，扬上的弧度在不断地下坠。

这么多天了，她无论怎么做在他面前都好像是个小丑，他好像压根不在意她这个人怎么样，亦或者说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他当她是空气，她一个人拼尽全力地演独角戏。

又坐了次冷板凳，韩文怡谈不上气急败坏，却再也维系不住好情绪，“骆嘉豪，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她沉声认真。

对于女孩的问题，他听起来和无病呻吟没什么区别，她每次从他这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这么问一次，不烦吗。

男生吊儿郎当地嗤笑了句：“你今天才知道？”

女孩面部边缘都在发颤，舍不下面子，只好自己找补道：“你不喜欢我又怎样，赌注规定是一个半个月，还剩一个周呢，你没得赖。”

看着她自信的模样，“你还挺信我。”他不痛不痒道。

她对他期待还挺大，还是说她凭什么觉得他一定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韩文怡听出他的意思，气得手握拳，“骆嘉豪你！你！”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她知道，骆嘉豪这样的人，最听不得狠话，她要是没分寸说出口了，就真没半点机会了。

骆嘉豪失了耐性，眼底染上凌厉，“别提你那些狗屁要求，也别再我耳边一直不停地丑笑。也许······”

“也许什么？”她径直打断他的话，失落的脸庞再次兴起希望。

喜欢她吗？

“还能坚持忍受你两天。”

韩文怡在这一秒石化了一般，吐不出来一句话。

不顾韩文怡的窘迫尴尬，他站直身，干脆利落，“走了。”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的人突然想起什么，冲他背影喊了句：“可是你今天还没送我回家！”

这句话他倒是听清楚了，却没停下脚步，“放个假。”

没礼貌，我行我素，拽得上天，除了长得高身材好之外，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

韩文怡偏头看向他远去的背影，在原地气得想扇人。她下意识地往周遭看了一圈，生怕有熟人撞见她这副尬相，随后只能揣着气灰溜溜地快速离开。

卢贞走到巷尾，看见那面堵死的墙，女孩愣了好一会儿。

倏尔回过神，才幽幽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刚转身，抬眸间就看见了那人。

不久前还和韩文怡一起的他，现在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破败的水泥墙坑坑洼洼，墙角边杂草丛生，布满污秽，狭窄逼仄的巷道两壁，满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偏又透着股不死的生生寸劲。

这巷道前道亮在夕阳里，尾后一半留在暗处。

卢贞定眼看向他，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他脖颈间的那条项链。

不伦不类。韩文怡送他的。

“你跟她一个学校的？”骆嘉豪先开的口。

傍晚的夏风，夹杂着燥意，涌进这幽长的弄口里，时不时地听见墙外人声车声。

“她是谁？”

她忽然反问一句，语气说不上不好，但也不算平静。

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怕是忘记了，在那间地下游戏厅里，她帮韩文怡送过他水。

“韩文怡。”

卢贞想问的不是名字。

女孩双手拉着书包肩带，对上他的眼眸，冷不丁直问：“她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空气寂静，麻雀从低洼飞来，最后停在乱如麻的矮桩电线杆上。

后来卢贞每每回想起，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骆嘉豪面前敢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

问题问出口，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无言。

对上他漆色的瞳孔，那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又好像是在用沉默的态度默认。

良久，他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眼尾渗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回视着她的目光很轻很淡。

“跟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