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来得好早啊。”头顶轻轻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怜从笔记本里抬头,看见王朝和那清秀的脸。
明明是已经熟悉的五官,可她的目光还是迟缓地停留在他脸上。好像之前无数相遇都是巧合,唯有此次才是正式碰面。
她想起什么:“哦,嗨喽。”
毕竟志愿者名单是提前公布的,他应该早早知道他们要一起做志愿的。他从书包中取出笔记本,笔盒还有几本书,再把包挂到椅背后。他就这么不慌不忙地坐在了自己对面,就像无知的猎物落入陷阱,不料巧合的命运背后还有她的设计。
“没想到我们还能一起做志愿。”他这么说了一句,向她看来,短暂地顿了一下,笑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她移开视线:“对了,我已经把电脑开了。”她不觉攥起衣袖。今天她还穿了米白色衬衫和浅棕色的长裙,耳边带着方条发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外出游玩。她忽然有些后悔。可她又挺了挺背,想自己显得自然些。
“好。”他的应声。
顿了顿,她又开口:“灯我也开了——你觉得这个天气要开空调吗?”
他环顾周围:“不用吧,十八度还不算很热。”
“那就好了,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同学有需要会来找的。”她抬手指了指所在桌子上的一块小牌,上面标着“志愿者专座”几个字。
他有些客气地抱歉:“麻烦你了,我都没干什么事。”
“没事。”陈怜摇摇头。
她准备好的话说完了。他们于是开始写作业。
她在笔记本上敲字。敲了会儿,她视线悄悄越去,见他也低头拿着笔在纸上打草稿。心里逐渐泛起一些怅然,她甚至有些好笑,耳边的发卡透来丝丝凉意。
其实,即使机会送到这里,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把握,再开口也只会打扰对方。现实就是这样,即使她准备良多,在关键节点上不会因为一个念头就改变,否则很早以前就改变了。
深呼吸一口气,她让自己收心,还是好好做题。
至少图书馆学习的氛围很好。
陈怜很快沉浸其中,直到遇到一道题,怎么都解不开。
这次是真的解不开,无数方法尝试都运行不下去。真正遇到难题,陈怜终究是不喜欢直接问人的,较劲般一定要自己解出来。
时间过去,原本的学习计划要被打乱了,心火也烧起来,她拧住眉。为什么偏要在今天。肩膀这时突然被推了推。她瞬间回过头去,见是图书管理员阿姨。
“啊,你们是这一层的志愿者吧?”阿姨压低声音问。
陈怜闭上眼睛,内心深呼吸,随后点头。那边,王朝和也说了句“对”。
“这样,刚刚呢一大堆新书收到了,得入库,实在忙不过来,你们俩就来帮个忙,行吧?”阿姨问。
一大堆书?
陈怜正心烦,现在又有活要干,更是火上浇油。但她尚存理智,知道王朝和在身边,尽量控制着语速:“有多少本啊?”
“什么?”
“一大堆书,大概几本?”
“你们大概就……每人放五十多本吧。”阿姨说。
……五十多?在这么大的一层楼里?这要多久时间!
陈怜拧眉变了脸色。
脑子中的一项项学习计划飞速推翻重立,那道题……该死,她怎么能连这种题都做不出来,太差劲了。她捏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应声,只是站起来。她简单理了理册子和试卷,忽然意识到什么,然后抬头朝王朝和的方向望去,发现对方正好在看着自己。
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后知后觉地松了松眉。
——原来,不只是把握不了机会。
如果她本人不够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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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五十多本,但实际上肉眼可见得不止这个数。
“先分类吧。”陈怜好像无事发生,走到那堆小山似的的书前,微微欠身,眼睛开始捕捉书脊上的编号,“到时候可以快一点。”右手抓起一本书。
“好。”他应了一句,帮忙开始分了。
书是一摞一摞的,其中很多又很厚,陈怜想快点结束这“飞来横祸”,感觉自己就像是无情的分类机器,几乎有些晕头转向。
但也算是迅速。分完后,陈怜简单地扫了一眼,突然发现王朝和脚边有一堆没分好类的,便指了指道:“那个,你这堆是不是漏了?”
他看去一眼:“不是,这些我打算过会儿借。”
“……你还有空看书?”
“总会有空的。”他仍是蹲着,用手拍拍脚边累起的三本书,抬头望了陈怜一眼,“你喜欢看书吗?”
他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扁着头,声音温和。
陈怜下意识地预感到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而且答案是透明的。如果这是一局游戏,那么眼前的回答能够影响未来的剧情走向。
她听见自己说:“喜欢是喜欢,只是没空看。”
他把书捧在臂弯里,弯着眼睛,嘴唇抿成好看的弧度:“嗯,我也喜欢看书。”
看,正确答案。她还是能一点点弥补印象分的。
他们把书放到书架上。
虽然是分头行动,但他们有时会碰面,穿过一排长长的书,她抬起头,就正好看见他在另一侧迎面走来。他多是边走,边随便翻看着手里的书的,像是这么点走路的时间里能把很厚一本书的大致内容看完一样。有一次她经过身边,他是有感应般抬起头,对她笑一下当作招呼。
有点浪漫的样子。
不过撇开这些,陈怜当时更多的是郁愤于自己做不出那道题目。
“Z编号开头的在哪里?你看见过吗?”陈怜找到了王朝和的身影,抓着手里最后一本书,走上前问。
他正站在C编号开头的书架旁,四列五排,捧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看了大概只几页。闻声后他看过来,回答:“Z编号的书架在入口旁边,这个设计确实挺神奇的,大概放不下了。”
陈怜点点头,正打算走,又壮着胆子掉回头来到他身边,问:“你在看什么?”
他把书的封面翻给她看,同时念道:“《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轻》,这里竟然有典藏版。”
确实是典藏版,封面看上去质量很好。
“好看吗?”她问。看书这种东西真的没什么别的话题可聊。
“还行吧。”他顺手从封面往后翻。
她碰巧看到了四个字,就念了出来:“永劫轮回……”
“噢。”他把书重新翻到第一页,露出那四个字来,“这是尼采的一个理论。”
尼采。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怜当年残留在记忆里的本能就被刺激到了。高中为了写作文,班里都背了好多尼采的名言,陈怜更是背了整整一张纸,那句叫什么来着的,一次作文里全班半数同学都引用,已经用滥了的……
噢,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她从书中抬起头,撞见他漆黑的眼睛,藏在纤长的睫下,像水底洗净的石砾。
“我寒假去看看。”她说。
他弯起眼睛:“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