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洋楼里,一辆小白车横冲直撞,歪歪扭扭地停在院子里。
桂花树摇出层层芳香,黄色花蕊紧凑排列,宽大的叶子上有露珠悬挂。
一别数日,这小院子还是那么装。
符合江女士格调。
“阿姨,撒点蔬菜种子,冬天吃火锅。如果养点鸡鸭鹅就更好了,土的物件炖起来香。”费禧禧深信绿色无污染的食物更诱人。
阿姨还来不及回应,就听见中年妇人蹬着高跟鞋出场的声音。
“吃吃吃就知道吃,正经事不干,净琢磨些无用的。”话说得很凶,女人眼尾却是翘起的。
费禧禧选择性过滤耳朵,对中年女人一个熊抱,女人震惊得瞳孔放大了两倍,嫌弃地拍了费禧禧的背。
“不吃怎么长肉,不吃怎么变好看。”
费禧禧搂紧了中年女人,热乎乎的身体靠着身体,勒得中年女人差点喘不过气。
费禧禧比江小蔓高小半个头,因为格外用力,江小蔓盘了两个小时的发髻被费禧禧的肩膀蹂躏成了鸡窝,发簪摇摇欲坠。
江小蔓咳嗽一阵,分外铿锵,显然是恼了。
摔掉费禧禧臭胳膊的桎梏,江小蔓整张脸皱成核桃,用一瞬不瞬的鄙夷目光瞪着费禧禧。
“我看你是要谋杀亲妈。”
费禧禧侧身搂江小蔓脖子:“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爱的妈妈。”
趁其不备,费禧禧亲了口亲妈侧脸。
江小蔓拿出纸巾卖力擦擦,恨不得擦去一层皮,仿佛被流氓揩了油。
“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幺蛾子,快说,别再恶心你老娘。”
放开江小蔓女士,费禧禧乐呵呵地哼着小曲,三步两跳蹦进了正门。
江女士在后面噔噔噔踩着高跟鞋……
意大利进口沙发,躺着就是舒坦。古董字画越看越有韵味,地毯的品质不错踩上去不软不硬,就连…插花都蛮好看。
江女士真浪费,居然将自己的名牌香水当空气清新剂使。
这暴殄天物的暴发户。
才几十天没回家,家里竟有了生面孔。费禧禧笑着和准备甜品的阿姨打招呼,说上几句热闹话。
外人看来费家现在是大门大户,费禧禧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大小姐嘛,有点脾气,和人相处有点距离很正常的。
但费禧禧偏反其道行之,待人温和有礼,恨不得将家里雇的每个人都处成朋友。
用费禧禧的话说,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越舒服越好,氛围越好,每个人才会好。
一团和气不是懦弱的体现,更不是盲目地求安稳。
规则可以定,不必要的规矩无须定。
至于大小姐,她才不是大小姐,谁叫她大小姐她跟谁急。
明明是勇敢聪明大方美丽的小仙女。
“哎呦喂,把鞋脱了再上我的沙发。”江小蔓换拖鞋,也不忘审视费禧禧。
这丫头一点没有名媛格调,哪家的青年才俊会相中这货。
江小蔓哀叹一声。
转而,又试着明媚。
“在新公司怎么样,潘颂照拂你了吗?”
费禧禧用牙签叉起块菠萝,眼神迷离,神游天外。
再叉块哈密瓜,漫不经心道:“好得很呐。”
江小蔓才不信,这丫头随便放个屁她都知道是香的还是臭的,更何况是不是真开心。
阿姨见江小蔓发髻松了,麻利地过来盘头发。
贵妇端坐着:“吵架了?”
费禧禧不愿意搭理她妈,在很多问题上,尤其在潘颂问题上。
沉默震耳欲聋。
“少吵吵,少任性,有人肯包容你不容易,有人肯看上你…”费禧禧从躺变坐,凶狠的目光逼迫江小蔓闭嘴。
江小蔓女士多少有点分寸,不情不愿地砸吧下嘴。
费禧禧与江小蔓平视,喝口热茶:“妈,我问你个问题。”
正经来得猝不及防,江女士的神经突然紧绷了。
小棉袄虽然漏风,虽然极其不着调,但她这辈子只生了这一个。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心尖尖上长大的独生女儿,再会乱来也得有个度。
她设想了数个答案,预判费禧禧即将出口的话。
燥火烧到了嗓子眼儿,压得她浑身难受。
“别慌,让你妈我喝口水。”江小蔓的紧张,不亚于学生时代听老师公布成绩。
一口水下肚,喉咙滋润不少,江小蔓屏气:“只要你没惹出人命,你还是我女儿。”
鞭炮在费禧禧耳边炸开,噼里啪啦,这姑娘仰头大笑,一度喘不过气。
不愧是我老娘,想象力真丰富。
像是故意似的,费禧禧钓着江小蔓,短短的话一字字往外蹦,十分磨人。
江小蔓气得没收了果盘。
铜铃般的笑声收了。
“妈,我喜欢的人,一定要是某个人吗?”
江小蔓盯着她:“难不成是个妖精?”
“我说,某个特定的人?”
江小蔓陷入沉思,而后肯定地摇摇头。
人生很长,没有什么是一定的,顺心就好。心开心了,最重要。
费禧禧的房间是费朗设计布置的,至于为什么不是费禧禧亲自布置,那可就说来话不长了。
费禧禧懒,懒得想,废脑子。
江小蔓女士气得发抖,骂完费禧禧祖宗十八代后,撂挑子不干了。
这重任自然而然被授予给了费朗。费朗一个大男人,不懂小女孩的心思,更不懂他女儿的心思。
左问问,右问问。
“年轻的小姑娘究竟喜欢什么风格?”
自作聪明的大叔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恨不得拿出论文来力证,最后的成果确是——芭比粉公主风。
女孩子都喜欢,给女儿买东西都要买粉的,女儿从来不会说不好。
于是,费大小姐的闺房,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粉色世界。
粉色的墙,粉色的门,粉色的衣柜,粉色的床。
咳,就连全套床上用品都是粉的。
房子建成那天,费朗用红丝带绑了禧禧眼睛,想要见证女儿激动地揭开惊喜。
结果嘛,有点差强人意。
费禧禧说:“大男人,我更情愿睡猪圈,至少不晃眼。”
费朗夫妻名下的房产很多,每套房子都是精装修,每套房子费禧禧都拥有豪华单间。
只是这一处,最常住。
费禧禧对于现在的家没有太大概念,虽然一切都豪华精致,虽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虽然档次比最初的小屋高上几十倍。
总觉得差点什么。
费禧禧的脑子活络,酷爱奇思妙想,思绪很快飞走,飞跃天花乱坠的想法海洋,抵达其中的角落,暂停。
他有艳遇关我什么事?
我多管什么闲事?
费禧禧重重叹气,为自己的错误懊恼。如果是别的事,装装就过去了,可这件事太过头了。
柯凝一定忘不了,费禧禧以后怎么面对他。
呜呜呜…
“什么叫艳遇?”柯凝打量着她,眼神晦明晦暗。
费禧禧连看他一眼都吝啬:“孤男寡女,电梯奇遇。”
“美女,没说你,也没有在内涵你。不要误会,更不要多想,如果多想的话,就当我是个没脑子的人。”费禧禧连忙解释,生怕别人误会。
女孩心思剔透,看出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微笑着告辞,生怕成为一场大战的导火索。
负一层是停车场,四周偏暗,光亮微弱些。因为是下班高峰期,车灯打着,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不时也有鸣笛声。
柯凝嫌周围环境吵,拽了费禧禧外套的袖子,往角落走。
费禧禧抵抗不住他的拉力,又生怕被他碰到纤纤玉手,胳膊战术性地往后退。柯凝只拉到纯袖子。
像老鹰逮到了不听话的猎物。
年轻男人拉着年轻女人,偶像剧的外表,喜剧的演绎。
“你在干什么?”费禧禧边走边叨叨,“我告你绑架。”
柯凝知道她聒噪,却不知道是这么个聒噪法。一百米的距离,恨不得说出二百句话,二百话还不重样。
柯凝:“你不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交流人生,交流什么艳遇,特别离谱。”
费禧禧恼怒:“那你拽着我,像私奔不离谱?”
她想说的是绑架,脱口却成了私奔。
柯凝回头看她:“不离谱。”
费禧禧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不离谱,那边就自动回答了。
“那个地方太吵,人流量又大,交流“艳遇”得扯着嗓子交流。换个清净地儿,遇见得人少,交流个明白。”
费禧禧擅长捕捉关键:“你怕被人看见?”
柯凝苦恼了,无奈了,却笑了。
“我宁愿被人误会与同事办公室恋情,也不愿意被前女友捉奸成功。”
“什么前女友?”脑子该清醒时,反倒不清醒了。
柯凝看她脸上神情急剧变化,好比夏天的阵雨,忽雨忽晴。
“你是我前女友?”柯凝有心逗她,语气轻飘飘,却无轻浮之气。
费禧禧嘴巴抿成一条缝,梨涡都被这奇异的尬笑挤出。
“谢谢您嘞,配不上。”
柯凝睫毛呼哧眨眨:“配得上啊。”
费禧禧嫌弃地瞥他:“我说你,配不上我。”
“那确实配不上,前女友。”他断字的地方奇怪,听得人不得劲。
像被猫挠了。
又气,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确实配不上,前女友。”
……………
费禧禧本意是警告他,放尊重点,不要阴阳怪气,做人要磊落。
谁曾想,有的人脸皮堪比城墙。费禧禧自愧不如。
沉默是金,人不能乱说话。
见费禧禧沉默,一千个一万个鬼点子在柯凝心尖蹦哒,势要引起费禧禧关注,刺破嚣张的安静。
“我们,好好谈谈艳遇?”
柯凝停下,在四方的停车场的小角落,背朝着一扇门,对面站着费禧禧。
袖子仍攥在他手里。
光会不时扫过费禧禧眼眸 。
来不及再次组织语言,薄唇合上了他的唇,微凉,只停留了几秒。
蜻蜓点水。
柯凝瞳孔震慑着,费禧禧却往后退了三步,制造出两臂之遥。
“废话多,得堵住。”
话毕,费禧禧开始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喉咙跟着心脏咙咕咕咚咚地跳动,多巴胺急剧沸腾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