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旗会的聚集地里,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中、中也……”他几乎笑得喘不上气,“你是说你送有好感的女孩子回家,结果用异能力拉着她在天上飞了一圈是嘛?”
“欸,这么一听还有些浪漫哦。”阿呆鸟捋过自己有点炸毛的头发,“不过被中也好感的女孩子说什么?”
“小葵说很有趣。”中原中也眼睛发亮,“但我不确定她究竟喜不喜欢我……”
“不如就直接表白吧?”冷血在旁边出主意,“对于我们mafia来说,这个方法最有效。”
呃,可他就是担心自己是mafia小葵才不接受啊。
“没想到中也居然也会有这么犹豫的一天?”送他定制机车的阿呆鸟在旁边打趣,“但现在的年纪可正是最青涩的时候哦。”
朋友的语气里满是揶揄,是叫他别错过的意思。
“我、我会去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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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叶葵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自己究竟要不要回家看看,自从上次与爸爸的争吵后,她就没有再回过家。
想到妈妈,她又有些犹豫。
因为假如她不在,那么爸爸的发泄对象就只剩下了妈妈。
可是妈妈虽然爱她,却从未站在小葵这一边。
她也没有真正地拥有过自己。
薄叶葵甚至不知道妈妈原本的姓氏是什么,她也从没有对自己提及过。
想到从前,她每每想要从记忆中寻找细枝末节来证明妈妈对自己和对她的爱能够胜过她对爸爸的服从,可想到的却是——
她提到爸爸时嘴上的埋怨,但又在小葵气愤地为妈妈抱打不平时反过头来训斥自己。
十几年来那一句“他可是你的爸爸啊”一直就像片乌云,始终环绕在小葵的脑海里。
小葵最终变得沉默起来,她有时会陷入思考,思考自己是否只是爸爸的替代品,当真正的爸爸回家时,妈妈的心就开始偏向起来。
她在学校里听到过其他人提及自己的家庭,那是一个与她见过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想要一个童话书里的家。】
这是薄叶葵从未诉之于口的愿望。
在她幻想中的家庭,每个家庭成员都有自己的位置,又彼此爱着对方。
更多的细节,小葵无法描述。
“小姐,谢谢。”
坐在座位上的客人对她端来的饮品表达谢意,他拥有紫红色的、忧郁的眼睛,漆黑的、微长的发丝和绅士的着装,略微低缓的日语发音和语句后连缀的敬语让这个人有些古怪。
但他无疑是个漂亮的美少年,与中原中也那种鲜亮的美丽截然相反,可若要说他是太宰治那样虚无的俊秀又似乎有些不准确。
——大概是,神张开翅膀,翅膀的阴影下有些癫狂地注视着神的柔美信徒。
“您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吗?”
青年大提琴般的声音响起,他低头微微品尝一口咖啡,几乎是在上唇碰到杯沿时就将之放下,右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薄叶葵被那双温柔却凉薄的紫红色眼睛注视着,像是后颈被人塞上一团雪。
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想要拒绝这个人。
“我只是担心,担心一位年幼的小姐正在用绝望摧毁自己。”青年叹息着说:“您将咖啡送到我面前,眼睛却在诉说着……”
“诉说着恨不得自己没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忧伤。”
这句话让听到的人脸色一白。
她诚然是个没有勇气却满身尖锐的人,碍于他是客人,似乎也不太好与之争辩。
“不必担心。”青年的声音依旧和缓,“我只是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好心的俄罗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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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你和他聊了一会儿人生哲学,甚至其他店员发现他的颜值,还给他送了店里的饼干。”
刚刚带着一大束粉色绣球花回家的雪野夕面无表情地听完薄叶葵今天的经历,然后咬牙切齿地表示:“这咖啡馆好像是我的产业吧!”
“可恶的俄罗斯饭团!居然在我的店里享受到了福利,我以后要在店前面立个牌子!”
“俄罗斯人禁止入内,尤其是饭团和小丑!”
“呃……”旁听的源真理子举起手,“夕酱,我记得你也有四分之一俄国血统啊……”
“正是因为我有,所以我才知道那个俄罗斯饭团的可怕啊小葵。”雪野夕忧心忡忡地双手握住薄叶葵的手,“你回来的路上下雨了,又告诉我这个糟糕的消息,感觉我的心也变得湿漉漉了。”
薄叶葵:“……”
源真理子:“……你够了。”
“那位好心的、好吧,我去掉这个形容词,那位俄罗斯先生是坏人吗?”薄叶葵小心翼翼地问,今天下午他们还一起在咖啡厅里讨论了家庭和人性。
他长相秀美,说话却犀利而尖锐,当得知她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回家去见一趟自己的父母时,费奥多尔先生抬起自己单薄的眼皮,用一种凉且柔的语调说:“抱歉,小姐,一个既没有耐心又没有勇气的人,只要这种人的沮丧一发作,就会说自己没有天赋。*”
“就像现在的您一样啊。”
从未经历过这种刻薄的薄叶葵当场愣在原地。
对面的人的神情看上去是冰冷的,然而眼底居然还有那么些慈悲。
“您刚刚的话里,讲述了自己的家庭,又讲述了自己后来的遭遇。”
“很高兴还能看到您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就像是那个被您所喜爱的【人】。”
他着重在【人】这个字上停顿。
薄叶葵只当他是对日语不娴熟,又或许是心神不定到什么也没发现。
“但是啊……”
青年的语气缓慢下来,他用勺子搅动着咖啡杯里醇香的液体,“迄今为止,您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只有从小缺爱的人,才会给那些本就不缺爱的人献爱,就像是穷光蛋在给亿万富翁捐款。*”
这个世界本就是异能者的世界,而你,此刻坐在我对面的少女。
费奥多尔微笑着注视薄叶葵。
你是普通人的一员。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慢悠悠地搅拌咖啡,小勺子与杯壁碰撞,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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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来得及反驳,但我并不认同他说的话。”薄叶葵摇头。
“我和中也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
我见过他因为自然的风雨狼狈的样子,也见过他因为没有食物尴尬的模样,甚至因为流浪连面包也认不出。
他后来被羊接纳,自己也融入其中,很努力地成为所谓的羊之王。
虽然他并不认可这个称呼,可他一直在履行着这份职责,保护着伙伴,带着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也正是这个命运的分岔路口,我和中也的人生道路渐渐分叉,可我想中也从未后悔过他的选择。
所以我还是永远也不会憎恨他。
费奥多尔先生似乎并不需要她明确地表现出这番话,他的眼睛似乎有着看穿别人的魔力,只需要一眼就能得知她内心的想法。
薄叶葵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因为她的心思是真的,并不畏惧别人知道。
后来反倒是费奥多尔移开了视线。
他优雅地起身,将钱币放在洁白的桌布上。
“先生、先生。”另一位服务生喊着他转头离开的背影,“您的钱给得太多了。”
“啊。”好心的俄罗斯先生嘴边露出微笑,“那是我给这位小姐今天下午与我聊天的补偿。”
“也有其中各位的份。”
“还有你们的店长。”他优雅地欠身行礼,稍显苍白的面庞暴露在玻璃门外撒下的阳光中,蒙上一层闪亮的色彩,“如果被她知道我在这里喝了原价的咖啡,恐怕她会很生气。”
那一刻,青年终于脱离了神的阴影。
他即将取代神,飞向高天。
“什么原价的咖啡。”雪野·店长·夕冷笑,“下次来给他打折。”
“打到骨折。”
薄叶葵:“……”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沉默。
虽然不知道夕酱和那位费奥多尔先生有什么过节,但她还是无条件站夕酱吧。
“我并不想过多评价他。”雪野夕语气冷淡,“他或许是卫道者和殉道者并存……也或许是会将理想付诸于行动的理想主义者。”
“更是嘴上说着信奉神,实际上却将自己视作神的人。”
“如果他向你说他爱着全部人类,那其中的意味也并非他精确地爱着每一个【普通人】呢。”
“……那岂不是既谦卑又傲慢吗?”薄叶葵试着去回忆今天下午所见的青年,除了他柔美的相貌与紫红色的眼睛,再多的……
她什么也没想起来,越深想下去,脑海中就越是青年漫不经心地、用茶匙敲打杯壁的声音。
也许那是什么旋律?
“我还是决定过几天去看看妈妈爸爸。”薄叶葵最终放弃,改换话题说:“也许在他们看来现在我是‘翅膀硬了’,但我还是有些话想对妈妈说。”
她一定要去问问她,自己和爸爸她会选谁?
“要我陪你去吗?”源真理子没见过费佳,也就不对雪野夕和薄叶葵的交谈发表什么别的意见,但她对薄叶葵的出行感到担忧。
“不用。”小葵甩甩头,又看向若有所思的雪野夕,“夕酱也不用跟着,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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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王?”港口大楼的最顶层,森鸥外抚摸着下巴,“唔,那可真是难办呢。”
“我们虽然能调动很多的异能者,但无论是怎么分析,都没有能够正面挡住这位的寻在呢。”
太宰治恹恹地站在阴影里,蒙住的那只眼睛有些无精打采。
“以他的逻辑来说,我们这些人恐怕也是他的暗杀对象呢。”
“那家伙……”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拉拉手套,却又说不出更多的话。
也许更多的是茫然。
他最终深深地吸气呼气,脱下帽子半跪在地,“首领,就像我当初向您起誓的那样。”
“我会捍卫港口mafia。”
“甚至高于我的生命。”
森鸥外看着这颗逐渐锋芒毕露的钻石,就在这两天之间,港口mafia遭遇了一次意外事件。
而在意外事件过后,中原中也毫无疑问从中脱颖而出,甚至在半开玩笑半认真时说的“论你心中最能担任干部的存在”中,他的名字也占大多数。
少年就像坠入黑暗的太阳。
也正是属于港口mafia的月亮。
太宰治小小地“切”了一声。
不要以为森先生不知道啦,他明明对组织内部的各种传言了如指掌呢。
比如“谁是港口mafia中最居家的男人”“谁最时候当干部”“谁最有良心”……
甚至是“有谁对中原中也表达过善意,希望他能够回到光明之中”。
组织的首领既是权利的主人,却也是权利的奴隶,他要捍卫组织,也从掌握组织开始。
不论是在驾驶这座大船的巷道上,还是定期清理缠住涡轮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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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叶葵正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规整的街道被曲折的小巷子取代,边上就是挤挤挨挨的民居,其中隐藏着无数危险。
作为在其中长大的孩子,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今天的太阳很好,薄叶葵想着,忍不住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在那条熟悉的巷子口,她停下脚步,向内望望——
一抹熟悉的幽绿色笼罩的墙角下,生长着几根乱糟糟的杂草。
它们没有在冬日里死去,而是顽强地活下来了。
太好了!
薄叶葵露出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高兴,也许是记忆深处有什么被触动了。
中原中也有点别扭的脸浮现在脑海里,是他在叮嘱自己以后最好不要单独走这条小巷子。
记忆里他们唯一一次争吵好像也来源于此,那天他因为在羊中有事没能及时出现在巷子门口,拜托白濑来看着她时发现她等不到他,已经自己若无其事地走了一大半。
虽然白濑确实有好好执行他的嘱托,但中原中也还是露出生气的表情。
“平时老是说我干一些危险的事,你才应该好好在乎自己的安危啊,笨蛋!”
“什么啊!”莫名其妙就被骂笨蛋的薄叶葵有点不爽,她一开始确实有想让他保护自己赶走霸凌者的想法,但总是这么麻烦他,自己也会愧疚啊!
“我现在已经离开原来的小学了,中也就没必要那么斤斤计较了吧?”
“哈?”赭发少年脸上露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我斤斤计较?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明白吗!”
这不是个问句。
“……我知道啊。”薄叶葵嘀咕,“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
现在想起来,中也那时候因为气不过而皱着眉头和她争辩,脸颊都红彤彤的,样子真是可爱呢。
因为回家而灰蒙蒙的心情突然被镀上落日海绵一样的色彩。
直到破败的大楼出现在薄叶葵眼前。
她家的住所一向破破烂烂。
因为这里本来是一栋即将要拆迁的烂尾楼,不知道被哪个想要敛财的组织占据,开始将本就狭小的内部继续用捡来的废弃板材分割,租给一群有手有脚却无法真正在横滨混出头的穷人。
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在做好事。
但薄叶葵看到了弹孔和血迹。
地上的一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里,躺着几枚她认不出型号的子弹。
明明是走出了巷子,站在了太阳底下。
身体的皮肤上却突然爬上一层阴恻恻的含义。
像是命运的幽灵终于拉开裙摆将她笼罩。
年仅十五岁的女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楼里,即使思绪即将凝滞,也能凭借肌肉记忆精确地找到自己降生并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子。
无需她推开门,因为那摇摇欲坠的房门早就被人一脚踹开,狭小的房间内躺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薄叶葵的妈妈和爸爸。
她今天来想要询问与争辩的两个人。
鲜血浸透了小屋内唯一算得上完整的东西,那两床坑坑洼洼又泛黄的被褥。
那床她睡过的被褥上,如今正倒着两具浸泡在血泊中的身体。
她不知道怎么来到妈妈与爸爸面前,先伸手触及爸爸的鼻息。
毫无生息。
他惊恐的眼睛还在瞪着门的方向。
然后是妈妈……
不、她不敢,她不敢去看。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但薄叶葵的手臂很稳定地避开侧躺着的妈妈身体上的枪伤,触碰她的鼻息、她的颈侧、她的心跳声。
温热的,似乎还有一点悦动。
女孩的身体霎时间如蜡块般融化,又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类。
几乎是瞬间的时间,她就冷静地用棉被堵住还在流血的上课,自己连滚带爬地冲到走廊上。
现在去找人,说不定妈妈还能活下来!
电话,电话呢?
她现在可以给别人打电话求救!
身边有具身体轰然倒下,是隔壁脾气暴躁的男人,他的眼睛也睁得很大,庞大的身体几乎将整个走廊堵住。
他一直就在这里,甚至走廊中还有不少其他人的尸体,只是薄叶葵没来得及看到。
烂尾楼中的信号很差。
薄叶葵飞速跑下楼,脚步像是悬浮在楼梯上。
再穿过那条巷子……
砰——
身体撞上另一个人的身体,重新组装好的四肢似乎又融化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薄叶葵的眼睛里喷溅出来。
她抬头,被眼泪充盈的眼睛只看见来人的身材高大,肩膀处垂落着金色的发丝。
就像是太阳的尾焰。
薄叶葵顾不上自己被擦破的手肘和膝盖,跪坐在地上去够眼前人的西装下摆。
“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妈妈!”
“砰——”
又是一声身体碰撞时发出的响声。
太快也太利落,因此女孩撞在墙壁上滑落的那道声音几乎可以与之重叠起来。
魏尔伦收回手,冷淡着看着不远处因为他随手一击就几乎昏死过去的女孩。
她的后脑勺开始流血,血液顷刻间就将巷子里的杂草砸落得偏转过去。
实在是太弱小了。
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能待在中也身边?
对方的眼泪混合着血液一起流下来。
嘴里好像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是什么呢?
他没有听清。
算了,并不重要。
魏尔伦冷淡地想着,根据前不久他得到的名单,自己这时候应该在毁灭那个叫做【旗会】的组织。
但没想到只是路过,居然就这么撞上了另一个他想要杀死的人。
人的身体里血液是有一定占比的,而血液流干的时间是……他几乎不需要计算就能得出这个女孩死亡的时间。
那也就没必要再继续浪费下去了,他整理好着装,将刚刚相撞时造成的衣服褶皱抹去,前往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
“……”
“……你来了。”
带着红围巾与黑手套的男人向她微笑着,伸出手来牵她。
薄叶葵稀里糊涂地将手递上去,“中也?”
“嗯。”看上去要成熟不少的中原中也微笑着应和她,那双钴蓝色的眼睛不像她记忆中那样年轻,像是冬日的海面。
但手心握住她时很温暖。
即使是带着手套,也能感受到厚实的茧。
薄叶葵心中怪异,这个中也看上去像是未来的中也,但未来的中也……为什么这么矮?
难道说自己做梦的时候因为脑补不出他成年后的身高所以只能把成熟版中也限制在十六岁的身高里。
抱歉抱歉,她在心里说。
“我们这是……?”道完歉,她就轻轻拉动身边的人。
一直在牵着她往前走的人轻轻抬抬下巴。
一座并不气派的墓碑立在他们前进路线的尽头,墓碑前还放着一大束粉色的绣球花。
好像很眼熟。
*出自三次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他真的很会写,但文野陀思与这位老师并不像,感觉他更像罪与罚男主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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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