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清最终还是去了,悄无声息的。
机场很冷清,出了机场是林青城派来接送的保姆车。没有粉丝围观,没有长枪短炮的拍摄,不需要保镖保护,也不需要她注意机场造型仪态。
上了保姆车后陈慎没有说话,戴着墨镜,墨镜倒映着两旁的绿植快速飞过的残影,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路边的行人。但沈之清知道,她在伤感。沈之清的心中也有一丝落寞,但也只是一丝。甚至,她会回想起从前是多么的想要现在这样的安静。这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呢。
不是现在太冷清,而是从前太热闹。
车开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影视城。这个影城沈之清太熟悉了,熟悉到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半个家。沈之清在24岁以前拍了四部电影,有三部都是在这拍的,唯一不是那部,差点毁了她的所有。
这怎么能不算是她的福地呢。看着窗外逐渐停下的风景,沈之清想至此,心中也愈发的踏实了。
下车时,杨导亲自来接的。这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恩师。第一部戏是她从电影学院的万千学子中把她选出来的。沈之清至今都还记得那天——那天的日头很好,学校的操场上人山人海,因为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严肃的女人也许会改变她们的命运。毕竟,表演学院这么多人,最后走上演员这条路风光无限的又有几人呢。
22岁的沈之清也随着人流去了,但却不抱什么希望,她自小衣食无忧,父母唯一的愿望是她平安喜乐,所以她对什么也都淡淡的,既来之则安之。身边的室友同学摩肩接踵的往前挤,她反而因为太过闷热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樟树底下躲了个太阳。
就像她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杨导也不大高,不知怎么的就越过人群看到了樟树底下的她,而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说道:“你耍一个枪给我看看。”说着便示意助理递了一把红缨枪给她。
沈之清一脸懵的接过枪,顶着满操场期待羡慕嫉妒的眼神,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我……不……不好意思,我没学过耍枪。”说着便要把枪还给助理。
杨云看着这孩子清冷的面容,眉眼间却又有几分女子柔情,开口又是那般直率的模样,愈发觉得她就是君墨言,不禁失笑道“没事,你随便来两下就行,不看技术。”
沈之清虽然紧张,却也不再推辞,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四周群狼环伺般的目光,脑子里回忆着小时候在院子里学孙悟空刷棍子的模样,也还算顺利的耍了两招,只是最后还是没接住,枪“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几乎能听见,枪掉在地上的那一刻,周围有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的声音。只是随机而来的便是杨导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好!好啊!这就是我要的君墨言。”而她几乎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被带离了学校,在这个影视城过了一段不算久却很恍惚的时光,她好像成为了另一个人,甚至中间她几次回校排练毕业演出,再到后来正式的毕业演出,她都是另一个人——用另一个人去演毕业演出里的那个人。
那是杨导带她走进去的君墨言,一切恍如隔世,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又做回了沈之清。后来她又陆续成为过风萧萧、成为过林芝,她找到了自己的戏路也找到了自己的表演方法。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拓宽和深化,她就离开了这一切。
杨导几乎是要走过去将沈之清牵下车来,沈之清见状便快步下车往前迎去。杨导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片场中素来锐利的双眸绪起了眼泪。此刻,她就像一个等来了儿女归家的老人,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
杨云今年五十,一生未婚,没有儿女,网上对她非议颇多,大抵都是结合她过往采访中一些关于两性平权的言论进行扭曲的恶意抹黑。但是耐不住杨导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便是享誉国内外的知名导演,因此那些言论对于杨云并无太多影响。
而杨云早已把沈之清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尽管过去,片场中也常常会言辞严厉,但正如严母教子,爱之深亦责之切。
杨导的情绪在进了摄影棚后也终于平静了下来。私人感情最是不好耽误工作的。再者今天的任务繁重,一整个上午沈之清要跟着动作指导学习磨合,尽管拍《红尘》时便学过不少,但每个剧本不同的特性也会有不同的动作要求,沈之清也不敢懈怠。
沈之清累的汗如雨下,心中却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畅快。《凤吟》的女主是长公主也是常胜将军,是才华横溢的晋国第一才女,也是驰骋沙场的练武奇才——剧中涉及武器刀剑□□,除了枪,其他的她都需新学。因此她早一个月进组,只为早做准备。
在酒店洗了个澡,又午休了一阵,下午是定妆环节。
沈之清和陈慎刚下车,便有个像花蝴蝶似的女孩儿迎了上来。女孩儿看上去约莫不过二十岁,沈之清并不认识,她却自来熟的拉着沈之清漏出了星星眼:“哇!老攻!我终于见到你了!”沈之清因着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尴尬,讪笑着看了看陈慎,面露疑惑。
“咳咳,这位是李一乐小姐,是林青阳的表妹。”陈慎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李一乐,今年刚参加节目成团出道的小偶像。林青阳提过一嘴希望陈慎能当李一乐的经纪人,毕竟是自家表妹,总还是要保驾护航。
只是没想到李一乐大二那年参加了选秀节目并且还真的成团出道了,经济合同直接跟着团体去了另一家公司,为期五年,目前是不在【青阳娱乐】的。但耐不住这位混世小公主是沈之清的大铁粉,特别是当年的烂剧事件,小公主更是知道内情,为此甚至一度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年仅十八的她又能挽回什么呢,发了几篇揭露真相坑表哥的帖子,但是石沉大海。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来踩一脚,就是没有人在乎墙倒的真相是什么。
“林青阳的表妹?林琦林医生的女儿吗?”沈之清问道。
沈之清的声音本就清冷,平铺直叙的时候便听不出什么色彩来。小公主却突然安静下来,低着头愧疚的说道:“老……啊不是,之清姐姐,我知道我大表哥和我妈妈去找你你才演了那部剧,我……我……对不起……”
小女孩突然歉疚的样子很可爱,也逗笑了沈之清:“不用道歉,你妈妈和大表哥没有要求我,我是自愿哒。而且林医生救过我父亲,我这么做是应该的。”沈之清安慰的揉了揉小女孩的肩头,小女孩却羞红了脸,抬起头扑闪着小狗眼,一脸惊喜。
李一乐还想说点什么,助理却跑过来打断了她:“乐乐姐,轮到你试装了。”李一乐只能眨巴着小狗眼依依不舍的跟着助理去了化妆区。临走前还晃了晃沈之清的手说道:“之清姐,那我走咯,我们拍戏聊哦。”
沈之清冲她点了点头,便听陈慎嫌弃道:“林青阳真是没他表妹一半可爱。”
沈之清失笑,陈慎已经嫌弃林青阳嫌弃了三年了,但是林青阳对陈慎……似乎……罢了当事人的事情便让当事人自己去参透吧。沈之清抬脚往自己的独立化妆间走去,应声道:“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子可爱。”
陈慎快步跟上去,一边退开化妆间的门,一边说道:“小公主还是你的粉丝呢,为了你两年没跟林青阳说话,这次为了跟你一个组才去找了林青阳要了个角色。”
沈之清挑眉,心里却是暖暖的一片,从前她的粉丝都对她很好,生日应援,首映包场,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这种感动,她已许久不曾有过了。突然来了李一乐这么个小粉丝,感觉还挺特别。
“那她这次演的什么角色呀?”给她试装的老师还没到,沈之清便四处看看摸索摸索,化妆间她已经许久不曾拥有了。
“你妹妹。”
沈之清略微思索了一下:“噢,长宁公主,倒是挺适合她的。”
长宁公主在剧中并不算特别重要的人物。与皇帝和长公主是一母同胞,也是她们三兄妹中唯一纯真无忧的那一个。她从小就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哥哥,有一个聪慧之名冠绝晋国的天才姐姐,而她,用她母后的话说只需要负责傻乐就好。只是没想到,最后她会亲眼看着她的皇兄和皇姐自相残杀,在皇兄放出龙椅中的暗器的那一刻,她挡在了皇姐的身前。
沈之清心想着这位长宁公主的唏嘘结局,回过神来时,便注意到了那处被帘子遮挡起来的角落,大概是放服饰的地方。古装剧的服饰是最华贵的,若是不缺资金的剧组,往往会在服化道上下狠功夫。想来,林青城投资的电视剧,就算不说巨制,也不会太抠搜吧。
沈之清从前并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这一次,她总觉得帘子后面有什么吸引着她,她不细究那怪异的地方,只将此归结于好奇心。她伸手拉开帘幕,华贵的服饰瞬间映入眼帘,连带着沈之清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放在最前面的是长公主的玄色朝服,立领如飞檐,次第三层,暗金色的衣襟交叠,尤为显眼的是金丝线勾勒的金凤凰,凤身凤尾自衣裾盘旋而上,双翼展于衣袂,凤首正于衣襟处,好似直视着立于朝服前的沈之清,下一刻便要振翅飞了出来。
而旁边是三两件常服,也多为金丝勾勒,多为素白或玄黑或墨绿,倒也符合长公主的剧中的人设。
再便是凤冠霞帔的大红喜服,剧中便是以长公主的婚事开场。这凤冠霞帔似乎也与其他剧中的传统婚服不同,喜服上的金凤与朝服上的一般无二,只是大红喜服衬得金凤少了些威严,多了些高贵。而那凤冠乍一看却是说不出的奇怪。
直到沈之清拉开了服装区的内部的另一处帘子,贯穿剧本始终的【寒铁凤翼银胄甲】赫然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与剧本中看到的截然不同的震撼,寒光照铁衣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具象,沈之清不知为何自己会在看到这一套胄甲的那一刻心若擂鼓,她的第一部电影便演女将,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制作精美的战甲,可从未像此刻这般心中激荡。
【寒铁凤翼银胄甲】分为【胄】和【甲】两部分,通体银色,剧本中是由稀有的寒铁锻成数千薄片,以牛皮层层叠叠穿甲而成,坚硬无比。眼前的道具服饰不知是以何种材料代替,但却真如剧本中所说那般,于化妆间的光影下映出如雾般的寒光。剧中,【寒铁凤翼银胄甲】名唤【凤吟】,剧名便取自于此。
胄甲最特色的地方是在甲的肩铠处和胄的两边都有由寒铁打造而成的凤翼。剧中,是先帝在爱女披挂上阵前特地下令打造,以显身公主身份尊贵,和晋国之威严。而长公主也不负所望,不出一年,17岁的长公主率三千兵马阵前冲锋,直取北漠敌将首级,【凤吟】与长公主之名为威震北漠军营王庭。此后十年中,她未有一日脱下这战甲,直到26岁,她的皇兄杯酒释兵权,她才换了朝服。
沈之清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有些恍惚,她不禁抬手抚过凤吟,像是与一个许久不见得朋友握手,可是心中的百感交集,更像是久别的爱人。抚过胸甲,寒气沁入指尖,六月的化妆间似乎也凉了一片。抚过肩铠,沈之清纤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明明是看上去崭新的铠甲,她却好似是要为它掸去风尘。
沈之清终于抬头,直视高悬的凤吟胄。她不知为何只觉得刺目,在那之前,她好似有意躲避,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铠甲。就好像那是内心深处的隐秘,不可宣之于口。沈之清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眼底会在直视它的那一刻蓄起泪水,胸口好像有一只手在死死的捏着她的心脏,可她仍然颤抖着手要抚上银胄。
尺寸之间,好似过了许久。沈之清在落下眼泪的那一刻抚上了银胄上的凤翼,朱唇轻启,她不自觉地轻唤道:“凤吟”。
下一刻,沈之清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是一片旋涡,漩涡之中无数画面涌来。
一女子身着凤冠霞帔在铜镜前梳妆;
战场上少年将军横刀立马;
百官皆跪而玄衣女子独立于朝堂之上;
深宫花园,孩童三人追逐玩耍;
……
“之清,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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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凤吟胄甲